二十四·賜劍(第2/3頁)

扶蘇溫和地請求:“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弄玉沖到門口跪下:“再給我們三天時間!我們有權利復請!”復請,就是請皇帝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殺這個臣子。使者說:“皇帝已經成仙,如何復請?”她一愣,隨即明白了“成仙”是“死”的好聽的說法。

“誰是當今太子?”她問。

“始皇帝十八子。”使者說完就消失了。

弄玉把詔書仔細重讀了一遍,沒有提到孩子。她問扶蘇:“他們還說了什麽?還有詔書嗎?”扶蘇說:“你和孩子確實沒事。”“蒙恬呢?”她還想用這個人來穩住局面,然而扶蘇的回答使她從頭涼到腳:“也被賜死了。”弄玉最後看一眼孩子,翻出進宮的符籍,抄起詔書,沖進了夜幕。

復請

“天哪,我還洗了個澡!”她恨自己已經耽誤了這麽長時間。她穿過子午嶺上陰風怒號的森林,即使被猛獸吃掉,她的靈魂也要飛到胡亥面前跪下。她飛奔到鹹陽城裏,但是一道道憑空隆起的山梁把這個城市分割成了迷宮,當她發現頭頂是一片完整的夜空時明白了,癱倒在大地上的是過去的空中通道,它們像過去一樣縱橫交錯,但已粉身碎骨,有的黑色巨石上還帶著小窗戶,它們壓垮了房屋,阻斷了道路。她靠天光辨別方向,見到缺口就沖出去。闖進鹹陽宮廣場,行刑台也被一條黑色的巨龍壓扁了,十二尊銅人卻還聳立在宮門外,在朝陽下閃著紅光,看起來血跡斑斑。侍衛提醒她下馬,她照辦了,她現在比那匹馬更強壯。還好,胡亥還在原來的寢宮裏,還好,這個盜墓賊今天沒去盜墓,因為他正守著冰窖裏一具現成的屍體,等著竊取這個正在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墳墓的國家。弄玉沖到他床前,將詔書扔到他被子上,稽首跪拜:“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一個赤裸的宮女從被子裏鉆出來跑了。胡亥欠欠身,想扶弄玉起來,無奈床太寬,他要是爬過來拉她,自己的光屁股就會脫穎而出。他在被子裏催促:“姐姐快起來!有話慢慢商量!”弄玉不動彈,眼睛盯著詔書,胡亥拾起詔書假裝認真看,他估計看一遍詔書的時間過去了,就擡起頭嘆息:“先帝糊塗!真糊塗!這種罪怎麽能賜死!”

“何罪之有!”弄玉說,“自北逐匈奴以來,全無外患,何須進而前?士卒多秏,豈能說無功?治理旱情沒有軍隊的功績嗎?上書直言,又怎能是誹謗?博士淳於越的言辭難道不比他更激烈嗎?至於抱怨皇帝不立他為太子,更是無中生有,莫說是太子,即便皇子、皇子妃的名分被廢黜我們也毫無怨言。”

“妄議先帝遺詔是不妥當的……”

“可這是怎樣的遺詔啊!話裏話外就是要弄死他!”

“是過分了點。可是先帝已經成仙,誰又能擅自更改遺詔呢?”

“秦國的君王,現在只有一個,就是嬴胡亥!”

“我無權更改遺詔。”

“這真是遺詔嗎?”弄玉目光如炬。

“你什麽意思?”

“先帝近來自稱‘真人’,如何在詔書中出現‘朕’一詞?”

胡亥把詔書抓起來重新看,果然,趙高留下了這個筆誤。他看了又看,說:“姐姐不知道,秦國君王的遺詔,過去一向以‘寡人’自稱,不論生前怎麽稱呼都是這樣。先帝統一天下之初改稱‘朕’,遺詔當然也以‘朕’自稱了。”

“我相信先帝不喜歡扶蘇,我也相信先帝不想立扶蘇為太子,但我不相信他會對一個溫吞吞勸諫過他幾句的兒子下這麽黑的手!”

“大概他想找個兒子陪陪他吧。”

“哼。我看是這句話要他的命:‘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有人就唯恐扶蘇當了太子!”

胡亥不說話。

“現在不用擔心這件事了,因為你已經是太子了。”

胡亥還是不說話。

“那你還有什麽不滿足?難道只有占有我,才能消除對扶蘇的恨嗎?”

弄玉開始解衣帶,就像武士決鬥前去掉身上的累贅一樣。胡亥驚訝地看著她,然後冷笑道:“別看我現在沒穿褲子,我比有些穿褲子的人高貴。”

“我是愛過你的。”說出這句違心的話,弄玉的淚水滾滾而下。無論今天的付出有沒有回報,可以肯定的是,一千次中也不可能給田鳶一次的東西,就要給這個有豹子嘴的人了。胡亥掀開被子跳下床來,矮胖的身軀在她眼裏一閃而過,帶著一團讓她惡心的黑毛,她閉上眼睛準備忍受。但過了半天,胡亥也沒來碰她。她睜開眼睛,發現胡亥面朝墻站著,雙手抓著尿壺。

“別看我,”他說,“在別人面前我尿不出來。”

他把尿壺端到遠處再憋。弄玉鉆進他的被窩不看他,看著墻上的劍,期待著這次賣身能值一條生命。又過了半天,胡亥撒出尿的聲音傳來了。胡亥系好褲帶來到床前,弄玉驚訝地看到他眼裏淚汪汪的,手裏拿著一張畫—幾年前胡亥讓宮廷畫師給她畫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