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秋天是萬物變遷的國度

我們的女英雄屈服於秋天,星期六和圖書館翼龍遭挾持,九月還做了個頗怪的夢。

九月奔跑著。

她身後的天空轉為冷冰冰的檸檬奶油色,深藍色的夜空被推到一旁。露水和霜像鑲鉆般掛在柔軟光潔的線卷上,在精紡林中閃耀。她的呼吸凝結成白霧。落葉在她腳下碎裂,發出沙沙聲。她跑得好快,非常非常快,但還是擔心不夠快。每一步,她都覺得腿變得更細、更硬,像是樹苗的小枝幹。每一步,她都覺得她的腿會斷掉。穿著女爵給她的鞋,她的腳趾磨得厲害,肯定也破皮了。她的頭發已經全部掉光,她雖然看不見,也知道她的頭正在變成一個光禿禿、冒出秋天樹枝的蓋子。像是死亡的骷髏。她沒時間了。

小女孩急匆匆時,很少會留意她們身後。尤其是還有那麽點沒長心的女孩,雖然我們現在已經很確定,自從九月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早晨爬出窗戶之後,她的心已經長得比預期還重得多了。因為沒留意身後,九月沒看到玻璃棺硬邦邦地自行關上。她沒看見玻璃棺對半折起直到發出爆裂聲,然後死亡又跳了出來,看起來很好、很清醒,而且再次縮小。她肯定沒看到死亡踮起腳尖,朝她送了一個飛吻,那個飛吻雖然飛快穿過秋天森林中所有結霜樹葉,但還是趕不上一個全速奔跑的小孩。所有媽媽都知道,小孩跑得可比親吻快多了。事實上,休耕博士可能會把親吻的速度視為宇宙常數。小孩的速度則沒有上限。

在前方,九月已經可以看到丹砂鎮,遺跡守護靈的村落窩在烈焰般的橘色樹林裏,面包煙囪愜意地冒出炊煙,早餐、南瓜煎餅和栗子茶的香味飄蕩在樹林,傳進她枯萎的鼻子裏。九月試著大喊。紅色樹葉像一陣猩紅色的煙般從她嘴巴噴出,然後飄走。她喘著氣,介於啜泣和精疲力竭的痛苦咳嗽之間。結果我還是失去了聲音,她心想。她把扳手緊握在胸前,用變成嫩枝的臂彎勾住。她的手肘長出黏黏軟軟的葉芽,像是野玫瑰果。拋光的銅扳手在曙光中閃閃發光,前端呈優雅的手形,準備好用開口緊緊地鉗住螺栓。一切的一切都在早晨的水氣中閃爍著微光。

A到L在鎮上廣場打了個呵欠,長長的脖子伸展開來,在陽光下閃耀著紅色光芒。九月沖進廣場的時候,看到圖書館翼龍正在和星期六下某種棋,用葡萄幹杯子蛋糕當棋子。休耕博士舒服地坐在一張華麗的軟墊椅上,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一臉滿足地抽著陶制長煙鬥。他們開心地擡頭和九月打招呼,九月也想微笑,張開雙臂擁抱他們。但是,當他們看到九月殘壞的身軀踉蹌著走在面包磚地上時,他們臉上的震驚和慌亂九月不可能錯看。九月不知道她的眼睛還在不在。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否仍是溫暖的棕色,還是已經變成幹燥的種子莢。九月幾乎沒辦法呼吸。綠便袍也絕望了。如果它有手,它會痛苦地絞扭雙手;如果它有嘴,它會哭泣。它收緊腰圍,裹住九月的腰部——現在只是一束楓樹枝了——努力想待在她身邊。

“九月!”A到L大喊。星期六跳了起來,把杯子蛋糕棋子都弄亂了。

星期六呼吸急促:“噢,不,不……你還好嗎?”

九月跪倒在地,她搖搖頭。星期六用細瘦的手臂環住她。星期六不知道能不能這麽做,但他忍不住。他輕手輕腳地抱著九月,就跟九月剛剛抱住死亡的時候一樣。星期六以前也沒人可以抱在懷裏哄,可以保護。

星期六,我現在懂了。九月試著說話,但嘴裏只噴出紅色樹葉。樹枝在她的喉嚨裏層層疊疊地生長,她沒吐出一個字來。紅金和檸檬黃從一間圓形矮屋探出頭來,他們嘖嘖作聲表示同情。紅金摸著自己紅裏翻白的臉。檸檬黃神經質地拿金色發束打結。只有休耕博士繼續抽著煙鬥,還噘起嘴吐出煙圈。

艾爾!女爵需要我是因為我媽媽!金色樹葉落在廣場上。星期六輕撫九月的額頭,而有那麽一瞬間,只有一瞬間,九月覺得訝異極了,星期六居然不覺得她醜,居然還敢碰她。

因為媽媽修理引擎,艾爾。所以這就是她的劍。你懂了嗎?如果是別人,就會拿到不一樣的東西。像是你的話,可能會是一本書。星期六的話可能會是一朵雨雲。要是知道她要一把魔法扳手做什麽就好了!只要我們努力想,我們三個一起,一定可以想出來的。橘色樹葉從她幹燥的棕色嘴巴裏噴湧而出。九月笑了。飛出更多樹葉。稀奇古怪的東西多的是,她大概是全精靈國度唯一一個可以從玻璃棺裏拿到扳手的女孩。誰的媽媽會揮舞像這樣的武器?圖書館翼龍和水精露出悲慘的表情互望。

“我們得把她帶走。”檸檬黃說,“怎麽會發生得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