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倫娜(第4/5頁)

現在,維圖裏烏斯已經逃亡六天之久。如果他獨自一人,隱姓埋名,找他無異於捕風捉影。他脫逃的消息——還有賞金——會迫使他更為小心。賞金獵人有抓到他的可能嗎?我嗤之以鼻。我曾見過埃利亞斯偷光半個營地傭兵的東西,根本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完全可以圍著這幫廢物跳舞、挑釁,即便是受了傷,即便是被追捕。

但還有那個女孩。動作更慢,更缺乏經驗,她是個負擔。

負擔。他背著負擔,因為這女孩。她能充當負擔,因為她——因為他倆——

別想這些,海倫娜。

響亮的講話聲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部世界,我放開了自己內心的柔弱。我聽見院長在客廳講話,不由得緊張起來。她剛剛才跟我父親一起離開,她膽敢在阿奎拉族長面前大呼小叫嗎?

我大步向前,想要推開起居室虛掩的門。充當嗜血伯勞的好處之一,是我的職位僅低於皇帝一人。我可以在院長面前耍威風,只要馬庫斯不幹涉,她就對我無可奈何。

然後我愣住了,因為回話的聲音顯然不是我父親的。

“我早跟你說過,想要壓倒她的想法有問題。”

那聲音讓我不寒而栗,它讓我回想起某種東西:第二輪選帝賽中的沙妖,它們把聲音變得像風聲似的。如果說那些妖怪聽起來像是夏天的風暴,當下這個聲音就像是冬日寒風。

“要是廚娘得罪了您,您大可以自己動手殺了她。”

“我的能力也有限制的,凱瑞斯。她是你制造出來的怪人,只能你來解決。她讓我們付出了代價。反抗軍的首領本來很有用,現在卻死了。”

“他可以被取代。”院長停頓了一下,斟酌著措辭,“而且,恕我直言,大人,要說執念,您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呢?您也沒有跟我說過那女奴的身份。您為什麽對她那麽感興趣?她對您來說,有什麽重要意義嗎?”

漫長又緊張的停頓。我向後一步,不管院長跟什麽人在裏面,那人都讓我緊張:“啊,凱瑞斯。平時都沒閑著啊?你在調查她?她的身份……她父母是什麽人……”

“一旦我知道了要找什麽,還挺容易找到答案的。”

“那女孩不需要你來操心,我已經受夠了你的盤問。你剛達成一些小目標,就開始膽大起來了,院長。不要讓這些小成績把你變蠢。你收到命令了,現在只要執行。”

我躲藏起來,恰好趕在院長離開房間之前,她大步走下通道。我一直等到她的腳步聲完全平息,才從角落裏出來——然後發現自己跟剛剛說話的那個人面對面。

“你剛才都聽到了。”

我感覺皮膚發黏,發現自己已經緊握刀柄。我面前這個人,乍看上去,只是個身著樸素長袍的普通人。他戴著手套,風帽拉得很低,臉隱藏在陰影裏。我馬上就在回避他,看向別處。某種原始本能大聲提醒我趕緊避開,但我同時又驚慌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我是嗜血伯勞。”其實我這個頭銜並沒有給我任何信心,但還是要虛張聲勢一下,“我願意聽什麽都可以。”

那人側著腦袋,吸了幾下鼻子,像在嗅我周圍空氣的味道。

“你有一種特別的天賦。”那人聽起來略微有些吃驚,我因為他語調的黑暗感到心驚。“治愈能力。沙妖們喚醒了它,我都聞到了。冬天的白和藍,還有早春的新綠。”

我的天。我真想忘記那種怪異的,讓我失去生命力的感覺,我曾對埃利亞斯和拉婭使用過的那種力量。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內心的假面人接管了局面。

“如果你不小心,這種能力會讓你喪命。”

“你又怎麽會知道?”這是什麽人——或者他是不是人類?

那人擡起戴著手套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唱出一個音符,很高亢,像是鳥鳴聲。這很突然,考慮到他方才說話的嗓音還那麽低沉。我感覺像是被火焰燒穿身體,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

等到那一撥兒痛感過去,我身上的傷痛有所減輕,那人向遠端墻壁上的鏡子示意。我臉上的青腫痕跡並未完全消失,但的確淺淡了許多。

“我當然知道。”那人無視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你應該找個師父的。”

“你是在自薦嗎?”我肯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問。但那怪物發出怪聲,感覺像在笑。

“我目前還不打算這樣做。”他又嗅了幾下,像在考慮。“也許……將來吧。”

“你——到底是誰?”

“我是收割者,姑娘。我現在要去收取屬於我的東西。”

聽到這個,我壯起膽子看了一下那人的臉。我錯了,因為他沒有眼睛,眼輪裏只有一雙黑星,泛著地獄之火那樣的光彩。當他迎上我的注視,孤獨感像閃電一樣滾過我的全身。但僅僅稱之為孤獨感,又仿佛遠遠不夠。我感覺像被剝奪了什麽,被毀掉一樣。就像我在意的每個人、每件物品都被從我的懷中奪走,棄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