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諾伯蒂是怎麽來到墳場的(第2/7頁)

孩子有些猶豫地走出房子。霧氣纏繞上他的身子,像個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開始,他心裏還有些沒底,但走了幾步後,他越來越有信心,走得越來越快,搖搖晃晃地上了山。

越接近山頂,霧氣越稀薄。

半輪月亮當空,月光皎潔,雖絕對比不上白天亮堂,但也足以讓人看得清墳場。

瞧。

你能望見廢棄的墓地教堂、掛鎖的鐵門、纏繞教堂塔尖的常春藤,還有頂部排水溝裏長出的一棵小樹。

你能望見石頭、墓穴和墓碑。時而會有一只小動物從灌木叢中躥出來,在路上一陣猛沖或小步疾跑,或是兔子,或是田鼠,或是黃鼠狼。

如果那一晚你在這裏,這番月光之下的景象將映入你的眼簾。

也許你還沒看見一個面色蒼白、體態豐潤的女子走在墳場大門邊的小路上。如果你看見了她,只需定睛一看,便能察覺她不過是月光、霧和陰影罷了。

不過,那個蒼白而豐潤的女人的確在那兒。她沿著小路穿行過東倒西歪的墓碑,走向大門。

大門上了鎖,冬日通常下午四點上鎖,夏日則是晚上八點。

帶尖刺的鐵籬笆包住了部分墳場,其余部分由高高的磚墻圍住。大門上的欄杆縫隙很窄:別說是成年人了,十歲小孩都鉆不過去。

“歐文斯!”面色蒼白的女人大喊,聲音聽來如同瑟瑟微風吹過高高的草地。

“歐文斯!你快過來看!”

女人蹲下身,凝視著地上的某個東西。她的身旁移來一片陰影,蓋住了月光,原來是個頭發灰白、四十來歲的男子。男子低頭看了看妻子,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撓了撓頭。

“歐文斯太太?”男人用語恭敬,因為他生時的年代比我們更講究禮節,“這就是你叫我過來看的東西?”

這一刻,男人打量的東西吸引了歐文斯太太全部的注意力。小東西張開嘴,橡膠奶嘴落在地上。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像是想拼命抓住歐文斯太太蒼白的手指。

“我沒看錯吧?”歐文斯先生說,“這是個小孩嗎?”

“那還用說?”歐文斯太太說,“問題在於,我們該拿他怎麽辦?”

“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不歸我們管。因為這個小孩無疑還活著,也就是說他不屬於我們的世界,和我們毫無幹系。”

“你看,他笑了!他笑得多甜啊。”歐文斯太太用虛幻的手摸了摸小男孩稀疏的金發。小男孩開心地咯咯直笑。

一陣寒涼的微風吹過墳場,吹散了低坡上的霧氣(墳場占據整個山頭,墳場裏外的路順著山勢蜿蜒曲折)。哐啷!墳場大門那兒有人在拉著門使勁搖晃,讓老舊的大門、沉重的掛鎖和鎖鏈哐啷作響。

見歐文斯太太仍用虛幻的雙臂抱著小男孩,輕柔地安撫他,歐文斯先生說:“來了,這孩子的家人來了,要把他接回母親溫暖的懷抱。我們就把他放在這裏吧。”

歐文斯太太說:“那人看上去不像他的家人。”來者是個黑衣男子,他已放棄搖晃大門,轉而對小一些的側門下手。側門也鎖得嚴嚴實實。去年墳場發生了幾起破壞公物的案子,墳場理事會便采取了應對措施。

“快點啊,親愛的,別管他了。”歐文斯先生說。這時他看到一個幽靈,嚇得張大了嘴,腦子突然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

也許你會想——如果你真這麽想,你就猜對了:歐文斯先生不會因為見著個幽靈就大驚失色,畢竟他和歐文斯太太本身就是幽靈。已經差不多兩百年了,他們全部的社會生活,或近乎全部,都是和死人一起度過的。可眼前的人影和墳場裏的那幫家夥並不一樣:閃爍不定,原始、瘆人且灰撲撲的,就像電視裏的靜電雪花。徹骨的驚慌和赤裸裸的情緒湧入歐文斯夫婦心中,令他們感同身受。三個人影,兩大一小,可只有一人看得清模樣,另外兩人只有閃爍的模糊輪廓。那個相對清楚的人影喊道:我的孩子!他要害我的孩子!

哐啷!墳場外的男人使勁拖動一個沉重的金屬垃圾桶,沿著小路走向環繞部分墳場的高聳磚墻。

請保護我的兒子!幽靈說。

歐文斯太太覺得這是個女人,毫無疑問,她是這個孩子的母親。

“他對你做了什麽?”歐文斯太太問,但她不確定幽靈能否聽到。剛去世不久的可憐人哪,安詳地死去總是更輕松些:在被埋葬的地方適時地醒來,與死亡妥協,與同住的人們相識。而在這個女人心中,卻只有因為擔心孩子而產生的驚慌與恐懼。在歐文斯夫婦的感知中,女人的慌亂就像一聲低沉的尖叫。這種慌亂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數個蒼白的身形正從墳場各處趕來。

“你是誰?”凱厄斯·龐培問。他的墓碑飽受日曬雨淋,如今只余一塊殘破的石頭。兩千年前,他曾要求將自己葬在大理石聖殿邊的山丘上,而非將遺體運回羅馬。他是墳場裏最德高望重的幾個人之一,對自己肩負的責任尤為嚴肅。“你被葬在了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