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春秋之尾,草席之旁(第2/3頁)

徐鳳年問道:“你不擔心北莽被離陽覆滅?”

袁青山搖頭淡然道:“王朝可興衰,浩氣需長存。”

徐鳳年擡頭望著灰蒙蒙天空,輕聲道:“這個‘我’,已經親眼見識過齊玄幀坐斬魔台斬天魔。李淳罡青衫仗劍入西蜀,劍氣滾龍壁。西蜀劍皇替天子一劍守國門,直至劍毀人亡,為馬蹄踐踏成肉泥。鄧太阿騎驢拎枝入江湖。襄樊守將王明陽在城破之後自刎,捧一舊罐而死,罐中堆有妻兒枯骨,曾以此罐做烹具。見過了許許多多人事,可一直覺得沒能找到該找之物。”

袁青山說天機卻不說透,“一心二用三人夢春秋入春秋,各有所尋,不外乎儒釋道三教根祗。後兩者與你天然相親,其實不用你找,就已找到你,水到渠成而已,只欠其余兩人回神,你不用太過擔憂。至於儒家的浩氣,你要刻意尋找的話,多半是找不到了。就算你去找棋待詔的曹得意大官子的曹青衣,找黃門郎的張巨鹿張首輔的碧眼兒,恐怕找遍了春秋,都只會徒勞無功。”

徐鳳年嘆了口氣,“那如何去擋路?”

袁青山閉目掐指,睜眼後緩緩說道:“貧道畢竟不是真的神仙,飛升之前注定算不準身後事。不過此時此地,貧道不管如何竭力推算,你都攔不住王仙芝。”

徐鳳年沒有任何焦躁不安,袁青山又凝視著這個“徐鳳年”的氣象,掐訣如飛,臉色陰晴不定,“奇了怪哉,為何越算你越是必死之局?!既然是如此,為何我以後會跟你用包子換銅錢?”

儒生裝束的北莽國師陷入沉思,許久後擡頭道:“這興許便是天道漏一,貧道也算不準一些人一些事。貧道也不能與你言談過多,這就要護送這些士子進入北莽。徐鳳年,你好自為之。”

徐鳳年點了點頭。

徐鳳年一直停在原地,給泥濘路上的車隊墊底,這才跟在後頭,在日後的幽州邊境目送他們繼續向北遠去。

然後徐鳳年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他進入這座黑白春秋後有過許多次閉目,總是一睜一閉之間即一夢,永遠猜想不到下一次睜眼會出現在何時何地,更不知道又會見到哪些人。

之後數度睜眼閉眼。

徐鳳年見到了清涼山王府搭建的整個過程,也知曉了為何羊皮裘老頭會在此被大亭鎮壓,原來這裏正是酆都的遺址,是同為四大宗師之一酆都綠袍的家鄉,後人都以為當時最隱秘的幫派“酆都”必然是鬼氣森森的地下之城,不曾想到那名女子宗師會選擇一處青山綠湖之畔,取名為酆都。也許僅是在說心死之人棲息於心死之地,也許沒什麽緣由,就是女子鐘情於大漠黃沙之中的這顆綠珠子,喜歡跟她衣裳的相同顏色而已。獨臂無劍的老人一人占山,便拒退了新涼王徐驍的數百精騎,後來是徐驍數次獨自一人提酒上山,皆是在貧苦北涼之地千金難買的中原好酒,就都坐在老人身邊,說著一些平時不可言說的心裏話,好幾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徹底醉倒在老人身邊,依舊醉話連篇,都是給李義山攙扶下山。終於有一天,羊皮裘老人接過了徐驍手裏的一壺新酒,破天荒開口詢問堂堂北涼王此酒如何,徐驍直言不諱說這沒名字的劣酒,比起以往的好酒,口味差得遠了,但價錢便宜,喝著痛快不說,更是很能醉人,這就足夠。老人喝了一口,說這酒其實叫綠蟻,以前有人勸酒,他也是嫌棄此酒的劣烈。

二姐後來作詩,綠蟻酒第一次被北涼以外熟知,得以風靡離陽朝野上下,應該是來源於此。

之後閉眼復睜眼,期間看到了頭回進入清涼山梧桐院的兩個女孩,一個她當時還叫著紅麝,青鳥還是青鳥,但多了個姓氏,王,王青鳥。

只是那會兒兩個女孩的性情與日後截然不同,紅麝帶著濃重的北莽氣息,眼神冷冽如刀子,見著誰都心懷敵意,哪怕是那個需要她侍奉的小主人,北涼世子殿下徐鳳年,也不例外。青鳥則截然相反,他父親是四大宗師中最年輕亦是死得最晚的槍仙,王繡晚年得女,尤為寵溺,她的初次入府登山,並非以婢女身份現世,而是作為小貴客,當時尚未改姓的王繡師弟劉偃兵帶著少女進入王府,只是未與少年徐鳳年相見。後來發生了陳芝豹大逆不道弑師的巨大變故,劉偃兵曾經單槍匹馬挑釁有五百騎護駕的北涼王,直到最後被劍九黃用了八劍才堪堪攔下,對江湖武夫向來很不客氣的徐驍竟是任由這名武道天才離去,許他三次報仇機會。三次用完之後,劉偃兵既沒有殺掉徐驍,也沒能殺掉在邊境上如日中天的陳芝豹。他跟後來已經做了幾年馬夫的劍九黃不打不相識,相約喝酒,劉偃兵才知道本命黃陣圖的缺門牙老劍客,原來是西蜀劍皇的師弟,起先是跑來北涼報仇,後來也是很多次殺著殺著,就沒了那份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