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站著坐著跪著躺著(第4/8頁)

“他選擇離開江湖,挑起重擔站在北涼邊關外,沒有了半點逍遙自在,只有死人死人再死人,我想他徐鳳年其實就已經很不高興了。嗯,簡而言之,就是不高興。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但是很多人看不懂。”

“如果有人說徐鳳年該知足了,但我陳望,是一個市井底層的貧寒讀書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但有些事,我也很不高興。你們總不能說我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吧?不能!誰要這麽說,並且被我聽到耳朵裏,我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更不高興的。看吧,我也不是聖人。這跟我現在是不是左散騎常侍、將來官帽子會不會還要更大,其實沒關系。”

“我們都不是聖人。”

“所以,陛下也不是。”

“天地有公理,人也有人之常情,順著這個道理為人處世,肯定沒錯。所以徐鳳年因為是徐驍的兒子,來到京城前往欽天監,沒有錯。陛下因為是先帝的兒子,騎虎難下,不願再退了,也沒有錯。”

“既然如此,你嚴池集跪也跪了,你的道理我和陛下其實心裏都明白,為何要不管不顧地得寸進尺?連京城的黃口小兒誰都知道一個道理,在朝堂上跪著是多簡單的事啊,能夠站著,才難。”

“要不然我瞅瞅,地上是有金子還是銀子?”

嚴池集總算擦著眼淚起身了。

當嚴池集要作揖致謝,陳望就已經搖頭道:“免了免了,今天陸詡已經當著陛下的面做過同樣的事情了,你再來一次,讓陛下的顏面往哪裏擱,結黨營私的大帽子一扣下來,我就別想著繼續升官進爵了。”

嚴池集坦然道:“君子群而不黨。”

陳望愣了一下,然後開始轉身攀登梯子,輕聲嘀咕道:“白瞎了這場套近乎。也好,省得我再浪費銀子請你喝酒。”

拍錯馬屁的嚴池集頓時臉色無比尷尬。

一直對兩人言談像是置若罔聞的宋堂祿嘴角悄悄翹起。

大殿屋頂,原本緊挨著年輕天子身邊坐下的陳望挪了挪位置,嚴池集只好硬著頭皮坐在皇帝和陳望之間。

趙篆冷聲道:“不學那些青史留名的骨鯁文臣跟皇帝死諫了?”

嚴池集低頭看不清表情,輕聲道:“陳大人說得對,當官就得想著升官進爵,這是人之常情。”

馬上就被還以顏色的陳望哭笑不得,讀書人都不是好東西。

另外那邊的瞎子陸詡笑意玩味。

趙篆有些自嘲,嘆氣道:“說得對,你和徐鳳年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所以今天你跪著替他求情,如果你嚴池集僅僅是離陽的臣子,我這個當皇帝的,也許表面上會龍顏大怒,甚至會把你丟進清水衙門坐幾年冷板凳,但內心深處其實沒有如何生氣,至於要是我說一點都沒有,肯定是騙人。只不過你不僅僅是徐鳳年的朋友,我也不僅僅是離陽的皇帝,你我不止是君臣,更是一家人啊,以後我也許還會選妃,也注定不止一個,到時候國丈國舅只會越來越多,但是我跟你說句不騙人的話,你嚴池集先是四皇子的小舅子,接下來才是當今天子的國舅爺。”

嚴池集愕然。

趙篆摟過嚴池集的肩膀,哈哈大笑,伸手指向遠方,“看!風起雲湧!希望有朝一日我們四人,還能夠一起坐在這裏,看那雲淡風輕!”

陳望神情肅穆,正襟危坐。

瞎子陸詡“舉目”遠眺,雙手隨意撐在屋脊上。

※※※

太安城作為首善之城,人多,規矩自然也就多,便是官員住處也分出了三六九等,大致分為權貴清貧富,比如燕國公淮陽侯所在的那片府邸群,大多出身煊赫,公侯伯紮堆,像陳望這樣的新面孔,如果不是先前靠著跟郡王攀上翁婿關系,否則任你陳望做到了門下省左散騎常侍,也沒辦法在那邊弄棟宅子。京城清流多出於翰林院和國子監以及禦史台,即是離陽官員,更是享譽士林的文人雅士,比鄰而居,也省了呼朋喚友的路程腳力。在太安城當官,也有當窮官的,如最早的禮部,就是典型的清水衙門,許多品秩不高又不是一把手的禮部老爺,甚至需要靠潤筆費才能過活,清貧度日之余,美其名曰兩袖清風,其中酸楚不足為外人道。

而有錢人,像跟舊戶部尚書之子王元燃、老將閻震春嫡孫閻通書稱兄道弟的宋天寶,雖然有個富甲兩遼的爹,但是在太安城買宅子,還是會很尷尬,公侯伯府邸那邊屬於削尖腦袋也湊不過去,清貧官員那邊則是去了沒意思,成天被人白眼的滋味想來不好受,好在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在有權官員和有錢富豪兩大片府邸的中間地帶,購置一棟大宅子,白天去京城官場大佬那邊裝兒子當孫子,晚上就從有錢卻比他沒錢的人身上找補回來。

有好事者鉆研過那撥在永徽末祥符處發跡的京城官員,大抵是“龍興”於太安城南城學子酸儒紮堆的清貧地帶,然後迅速躋身城東北的有權顯貴之列,最後去更東邊去買棟擺闊的豪宅,如果哪天能夠像陳望陳少保那般搬去京城西面落腳紮根,那麽這輩子就算圓滿了,不但自己沒了遺憾,也算對祖上和子孫都有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