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北涼北涼(第3/4頁)

徐鳳年伸手撫摸著它的羽毛,眼神溫柔,笑眯眯道:“老夥計,悠著點喝。”

兩次離陽江湖,一次北莽江湖,無數生死聚散,只有這個老夥計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茶肆老板只是個眼窩子淺的普通老百姓,瞧見這幅鳥喝酒的光景後真是大開眼界,忍不住湊近坐下,好奇問道:“公子,這是啥鳥啊,瞅著真俊!”

徐鳳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哈哈笑道:“遼東那邊的海東青。”

根本沒聽過海東青的老漢哦了一聲,然後試探性問道:“養得起這麽靈氣的好鳥,公子的家世可了不得吧?”

徐鳳年咧嘴笑道:“那可不是!我爹打了一輩子仗,才攢下今天的家業,交到我手上後,好些北涼以外的大人物都眼紅惦念著。”

老漢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像那些地方上的北涼將種子弟,最喜歡拿父輩的軍功與人說事,說大話一點也不怕噎著。誰不知道咱們北涼的有錢人,哪怕是陵州那邊的富家翁,見著了隔壁州郡的大族老爺,也向來不太直得起腰杆子,從不敢說自己兜裏銀子多?

徐鳳年摘下腰間懸掛的玉佩,“老哥,我今天高興,請你喝酒!身上沒銀子,就把東西當在這裏,回頭讓人用銀子贖回去。”

老漢先瞥了眼那枚不知道真假的玉佩,又瞥了眼桌上低頭啄酒的鳥,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去拎了兩壇子賣不出去的上好綠蟻酒。

老漢起先喝酒很適度,等年輕公子哥喝完一大碗酒,他才喝了小半碗,況且老漢酒量很好,真要放開肚子痛快喝酒,恐怕七八碗也扛得住,只不過茶肆生意就老漢一人打理,擔心真要喝醉了,到時候那年輕人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咋辦?那他還不得給家裏婆娘從今天罵到年關?何況家裏有個在村塾讀書的年幼孫子,老人就想著今年過年的時候,攢下的碎銀子,要給那孩子買那叫啥文房四寶的稀罕物件,前不久聽孩子回家說,村塾裏來了位原本在大書院求學的年輕先生,學問比天還要大呢,跟他們說了好些江南的事情,說那裏的小橋流水人家,年輕先生還說了他家的園林景致……其實孩子說不真切,連書都沒摸過的老人更聽得不明白,只是聽著聽著,一輩子苦哈哈過日子的老漢就覺得心裏頭,多出一些盼頭。

他們一個村子百來戶人家,第一次關外跟北莽蠻子打仗,家底好些的幾戶人都偷偷跑出去了,等到關外打贏了仗,又都跑回來,結果這次又要打仗,就再沒有人借口走親戚去往陵州或是離開北涼了。

經營茶肆的老漢常年迎來送往,到底見識比起一年到頭跟莊稼地打交道的同村人要多上一些,聽多了茶客酒客的閑談,老人不知不覺明白了一個粗淺道理,好幾百年來,最強大最統一的草原勢力,號稱百萬鐵騎百萬甲,卻在這整整二十年裏,始終無法南入中原半步。

因為以前有大將軍徐驍,現在有新涼王徐鳳年。

因為北涼有徐家父子兩代人。

老人不懂什麽藩王割據對朝廷有什麽危害,也不懂北涼跟離陽趙室的磕磕碰碰,生活在北涼的老人,只知道咱們北涼在關外打得再慘烈,但是北涼境內,二十多年來,就沒有見過一個騎馬佩刀的北莽蠻子。

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能過上太平日子,只要肯出氣力就能養活家人,天底下能有比這更舒坦的事情?沒有了。

一來二去,老漢也逐漸喝高了,喝高興了。

那位公子哥也喝醉了,說了好些胡話大話,說他小時候在家裏大堂上給很多大將軍敬過酒,還用了文縐縐的說法,說是啥“呼兒將出換美酒”,說那時候他家大堂裏坐著燕文鸞何仲忽陳雲垂鐘洪武這些老家夥武將,坐著李功德嚴傑溪這些文官老爺,還有陳芝豹褚祿山袁左宗齊當國姚簡葉熙真這些年輕人。

已經醉了七八分的老漢哈哈大笑,也不當真,笑話了這個年輕人一句“盡胡咧咧,瞎扯蛋”。

最後像是讀過些詩書的年輕人開始放開嗓子高歌,說是有些話說與中原聽。

君只見,君只見聽潮湖萬鯉跳龍門!

獨不見清涼山,有名石碑不計數!

君只見,君只見葫蘆口頭顱築京觀!

獨不見高墻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君只見,君只見涼州北策馬嘯西風!

獨不見邊關南,瑯瑯書聲出破廬!

君只見,君只見三十萬鐵騎甲天下!

獨不見北涼人,家家戶戶皆縞素……

到後來,每當年輕人在君只見會說到中原二字,老人也恰好在獨不見之間扯開嗓子高聲“北涼”二字。

老人什麽也不懂,只是想這麽湊個熱鬧而已。

年輕人的嗓音很淒涼,就像……

就像那些北涼隨處可見的升底兒尖柿樹,在冬日裏空落落,只有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