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十三章(第2/2頁)

徐寶藻本想詢問為何不是直接登頂觀海台,很快就醒悟過來,卻不領情,反而冷哼一聲。

她走得不快,徐鳳年也隨她。

徐寶藻問道:“知道地肺山在四百年前的別名嗎?”

徐鳳年笑道:“是終南山吧。大奉王朝的時候,廣陵江以南都被視為未開化的蠻夷之地,地肺山又以觀海台地勢最高,天氣晴朗時分,據說能夠極目遠眺,便將這裏作為中原的最南方。”

徐寶藻訝異道:“你怎麽知道的?”

徐鳳年打趣道:“你還真以為我沒讀過書不識字啊?我如今要是去參加科舉,不敢說一甲三名,進士及第還是有望的。”

徐寶藻冷笑道:“你的私塾先生真是可憐,有你這樣的學生,不但不學無術,還喜歡胡吹法螺。”

徐鳳年瞥了眼喜歡言語紮人的少女,“我師父一輩子只收了我這麽個弟子,他在世的時候,的確總是沉默寡笑,我年少時也覺得是自己不合他心意的緣故,後來才知道,師父對我……”

徐寶藻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下文,好奇問道:“對你如何?心死如灰對不對?”

徐鳳年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西北,“我師父始終認為所有世間人,皆是向陽花木,所以一直希望我要對這個世界心存善意。”

徐寶藻怔怔出神,最後低聲道:“你師父很好,弟子不行。”

徐鳳年感慨道:“是啊。”

大奉亡國後那場浩浩蕩蕩的甘露南渡,衣冠逃亡至廣陵江地帶,最終成就了中原正統的大楚姜氏,地肺山的形勢,如同一道天然拒馬的屏障,無疑很大程度上阻滯了草原鐵蹄的南下之路。

兼具秀麗雄爽兩種神韻的地肺山,作為早期的天下道林張本之地,其實歷史絲毫不遜色武當龍虎兩座道教祖庭,只可惜每況愈下,如今離陽新朝雖然打破地肺山的封禁,但是凡夫俗子依然將這處洞天福地視為畏途,加上掩映在深山老林中的古老道觀悉數荒廢,如今仍是人煙罕至。不過也有些毗鄰地肺山且喜好優遊山河的官宦子弟或是江湖豪俠,已經逐漸深入此地,尋幽探奇,最主要還是傳言那位兩袖清風一肩明月的白蓮先生在地肺山結茅修廬,與龍虎山年輕掌教趙凝神作伴,一個問心修道一個潛心學問,相得益彰。於是一些個心思活絡的半吊子江南名士便覺著有機可乘,紛紛來此做出退隱避世的清高姿態,另辟蹊徑地沽名釣譽,否則以地肺山的山路毀棄崎嶇難行,怎麽可能與外界持續有書信往來,山裏山外詩詞唱和,雙方樂此不疲。短短兩年,甚至已經有位別號終南真人的不出名士子,在地肺山不辭辛苦地四處奔走,專門跟“同道中人”收攏那些詩詞,竟然還真給他折騰出了一部《觀南詩集》,在江南道文壇聲名大噪,九人並稱為終南九仙,據說下一步很快就要結社講學,廣邀名士共襄盛舉。

手持樹枝做杖的徐寶藻提起此事,氣憤道:“天底下所剩不多的一方凈土,很快就又要變得烏煙瘴氣了!”

徐鳳年笑道:“就你最憂國憂民。”

徐寶藻猶然憤懣不已,“要我是皇帝陛下的話,一輩子都不會搭理這些立身不正的家夥,真是讀書種子稻田裏頭的稗草!可惡至極!”

徐鳳年笑著沒有說話,憤世嫉俗最傷肝,眾醉獨醒最斷腸啊。

徐寶藻突然嫣然一笑,轉頭問道:“曉得稗草是何物嗎?”

徐鳳年無奈道:“稗官野史這個說法,我還是知道的。”

徐寶藻嘖嘖出聲,顯而易見,是在明褒暗貶。

徐鳳年突然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彈,“小小年紀,陰陽怪氣的功夫倒是深厚,跟誰學的?”

徐寶藻倒是沒覺得有多痛,只是嚇了一跳。

那一幕,少女就像一頭山林裏偶遇凡人的年幼麋鹿。

兩人臨近山頂那座“峰上峰”的觀海台,途經一座碑林,皆是珍貴無比的久遠碑刻,多是那撥甘露名士的手筆,數百年風吹雨打,斑駁滄桑。徐寶藻見之如入寶山,快步跑去,蹲在一塊大楚草書聖人蘇賢芝的《神仙顯見碑》前,仰起腦袋,伸手摩挲碑刻,呢喃道:“好一句‘雨挾秋風至,涼生夜氣新。’詩文好,字更好,真是天作之合。”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向山下望去,隨即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