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三十章(第2/2頁)

不過當年徐鳳年跟溫華剛認識那會兒,木劍遊俠兒打腫臉充胖子,假扮老江湖,就跟他說那東越劍池呐,就是一座大池子,池子底下擱了好幾千把劍,每次劍池弟子出門遊歷,都要拿一根魚竿去池水中釣劍,釣起哪一把神兵利器就是哪一把。當時把徐鳳年給震撼得一塌糊塗,只覺得這東越劍池的規矩也太神神道道了。等到徐鳳年知道姓溫的其實是在那裏胡說八道之後,那會兒一個剛剛真正走入江湖,一個卻已經徹底離開江湖,就此別過,所幸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有人生何處不相逢。不過那時候溫華對東越劍池的誇張猜想,其實就是整座底層江湖對那些龐然大物的由衷向往、崇拜和寄托。向往那些神仙人物的逍遙,崇拜那些宗師大俠的俠義肆意,更給廝混在淺水灘的小魚小蝦們一種信心和盼頭:我們現在日子過得不舒坦,跟這座江湖好壞沒啥關系,也怪不得江湖裏的水渾濁,只要咱們卯足勁往水深處遊,總有大開眼界的一天,否則就只能怪自己沒有那個命。

過了傳聞呂祖曾經停下飛劍飲水的駐仙坡,就算是進入東越劍池的山頭了,雖說真正距離劍池還有五六裏路程,但是除了徐鳳年之外,所有人好像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奇怪境地,玄之又玄,好像此處的山水草木,都沾劍氣。

越是臨近東越劍池,馬隊氣氛愈發凝重。

就連韋高巍的大嗓門也下意識低了許多,王輔謐等人也刻意放緩馬蹄速度,似乎生怕自己的縱馬前奔被當成一種挑釁。

只不過那種恍恍惚惚的錯覺,隨著眾人親眼看到東越劍池四字匾額的時候,便逐漸消散。

唯有劉婉清感觸最深,心情激蕩,無法形容。

草木皆兵這個說法,對常人而言,只有貶義,只是對於純粹武夫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福緣和際遇,她父親是一位半吊子的二品武夫,他說過這輩子最玄妙的經歷,便是那次永徽末年的雪夜登山,登頂之後,精疲力盡,當呼吸順暢之後,舉目遠眺,驟然之間仿佛有一只腳踏入小宗師境界的感悟,一半是神遊萬裏,心有靈犀,覺得世間萬物皆是萬鈞之劍,一半卻清晰感知到自己體魄的泥垢不堪,正所謂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形容這種境界。

劉婉清醒悟之後,又是皺眉,父親說過那一次福至心靈的賞雪悟道,稍縱即逝,不過小半炷香的功夫,可自己自駐仙坡至劍池大門口,馬蹄緩慢,怎麽可能一炷香就走完?

這樁秘事,恐怕只能回家之後詢問爹才可能有答案了,隨行眾人,除了暫時不知深淺的遊俠韋高巍,其他人在劉婉清看來,武道修為甚至遠遠不如她。

劉婉清心中嘆息,哪怕已經翻身下馬,大半心神依舊久久沉浸在那種意境的余韻當中。

武道一途,果然妙不可言。

王輔謐和劉婉清肩並肩站在一起,見她皺眉沉思,偶有喜色,便也沒有打攪。

葉妍和葉庚走下馬車後,她小聲提醒性情跳脫活潑的弟弟,切莫在這天下首屈一指的武學聖地大聲喧嘩,更不可惹是生非。

韋高巍和官宦女魏小霜竊竊私語,原來是見多識廣的韋高巍在向她講述門口那對石獅子的典故,劍池大門口這雙獅子被稱為“鎮山海”,依照大奉王朝皇家禦制規格而造,品秩相當於藩王,照理說本朝所有將相公卿、黃紫貴人家門口的獅子,都不如這座江湖宗門來得氣派。東越劍池這對獅子也算歷經坎坷,雄獅在亂世中數次被地方權貴或是藩鎮武將搬走,雌獅的腹部有一處傷痕,幾乎洞穿巨石背脊,據說是春秋劍甲李淳罡登門來此挑釁之時,無意間劍氣所致。

徐鳳年扯住韁繩,舉目望去,劍池正門懸掛匾額的四個大字,是大奉王朝開國皇帝親筆手書,氣勢淩人,如劍池之劍意,過於充沛,故而天然咄咄逼人。

徐寶藻站在他身旁,低聲問道:“這兒又有熟人?你該不會是來祭奠柴老宗主吧?”

徐鳳年沒說話。

東越劍池大門緊閉。

徐鳳年擡頭望去,感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微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