纈羅 九(第2/3頁)

  湯乾自身後那個年輕徵朝羽林軍士斜睨著肅然行禮的注輦衛兵,唇角抽起一絲跡近於無的冷笑。

  “震初,你看看他們這些嘴臉。見了權勢富貴,哪怕與己無幹,也要爭相簇擁過去;若是一朝失意,又是人人皆可落井下石了。”他壓低聲音,操著東陸語言說。

  湯乾自淡笑道:“世人就是這樣趨利避害的天性,殿下。”

  季昶微微頷首。

  城墻外人聲嘈雜,隱約有笛鼓聲飄揚。緹蘭沒聽過這樣陣仗,向季昶身畔縮了一步,他便握住了她,輕聲道:“別怕,我們在呢。”

  王城角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了,萬千種芬芳與色彩的龐大洪流便兜頭蓋臉席卷過來。原本只有王室特準船只方可通行的帕帕爾河上,目之所及,擁塞著各式彩飾小舟,舷側的水流裏漂浮著的盡是花葉蕊瓣,妃紫、石青、嬌黃、苔綠、日落紅,如一匹燦爛錦繡霍然抖開,世人想象得到的紋樣與光色虹霓全數攪在一處,反復轉折、盤曲扭結,不計其數的經緯上,密密織出潑天的奢華。

  依東陸紀年,這是徵朝麟泰三十三年的春天,湯乾自已是二十三歲的青年,褚季昶亦已十九,再過幾個月,才是緹蘭足十五歲的生日。

  褚仲旭將北陸瀚州的還霜城立為陪都,據地抗戰已近六年之久,卻始終不曾即位稱帝,他的亡父帝修所使用的麟泰年號也就一直這樣傳承下來。局勢固然已初見曙光,然而那是血一般淒厲的曙光。徵國的不少村鎮早已尋不到成年男丁,大軍過處墳塋累累,不要多久又會被饑餓的豺狗全數刨開,可是那樣瘠瘦的屍首,連豺狗也喂不飽。

  對於畢缽羅港的人們來說,這卻是個絕佳的年景。去年秋天菽麥豐熟,到了晚春時節,新酒經過一冬貯存,已醞釀得醇厚圓熟,新的雨季不久亦將如約而來。這是醴雨祭,亦是畢缽羅城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

  從清晨開始,城中所有的小舟便彩飾一新,在蛛網縱橫的水道中穿梭,販賣香藥、鮮花、脂粉、煙火,以及一切討人歡心的小玩意。而後,畢缽羅城便開始了盛妝的一日。

  從少女到老嫗,每個貧民女子都用廉價碩大的假珠寶和鮮艷布帛將自己妝飾得像異國的公主與皇後,男人們的髭須上抹著橙花、乳香和松脂調和的香膏,梳理成神氣卷翹的形狀,炫耀財富的商人甚至會在裏面撚進金線。從三陸十國匯聚而來的遊浪藝人將河流與樓宇變成了舞台,歌舞、雜耍、演劇,喧雜樂曲和銅毫子叮當落入錫碗的聲響交織一處。浮誇而廉價的豪華倒映在腥臭狹窄的水面上,蕩漾不已,人人都知道那是假的,但他們都欣然投入這目眩神迷的白日之夢,成為它的俘虜。

  “快走,一會兒人越來越多,我們就找不著船了!”季昶高聲催促著,向河面上揚手示意,一艘空駛的小艇子隨即向他們轉來,在擁擠的船流中費了好一會功夫,才艱難地兜到他們腳邊。

  小艇子裏外包裹著粗劣花布,經過一個早晨,水面下的顏色已褪得面目全非,船身依然那樣淺窄,除了船夫,只容得下一人乘坐。

  “糟了,我們出來得太遲,這會兒肯定找不到三艘船了。”季昶輕盈地向船內的空位跳了進去。盤梟之變後,他有半年時間居住在港區附近的羽林軍營地內,看醴雨祭也不是頭一回了。“先把這艘霸住了再說。”

  湯乾自往河面上稍一眺望,便微微笑了。他松開緹蘭的手,俯首對船夫說:“你上來,把位置騰給我。”

  “啊?這……”船夫面露難色。

  三四枚金銖當啷啷落到他腳下的木板上。“你這船我買下了。”

  “那緹蘭怎麽辦?”湯乾自躍下棧橋的時候,季昶詫異問道。

  湯乾自不答,卻彎身探手,敏捷地從繽紛的船流中遠遠拽住了什麽,使勁兒一扯,那東西磕磕碰碰地靠了過來。滿眼繁雜色彩裏,卻是一道清涼耀目的白。

  “兩位軍爺,買朵花吧,送給姑娘是再好不過了!”那原來是賣花孩子慣用的大木盆,滿盛著將開未開的潔白蓮花,小女孩兒從雪堆般的花裏露出個肩膀,扯著稚氣的聲音喊道。

  “多少錢一支?”青年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