纈羅 九(第3/3頁)

  “一個銀銖。”小女孩兒見他們是東陸人的模樣,狡黠大眼一轉,開出個價錢。見那個拽住她的青年笑著搖頭,曉得是哄騙不成了,連忙又接口道:“五支。”仍是比平日貴出一倍。

  青年將手探進懷裏,像是要成交的樣子,小女孩兒喜孜孜起身去接,入手的東西卻驚得她一跳。

  那是一枚黃豆大的薔薇晶石,握在手中寒砭入骨,猶如正在消融的冰塊。舉凡珠寶皆有贗品,唯獨薔薇晶石無從假造,非但那欲滴的血紅色深濃入骨,連在太陽下折出的光也是嬌艷的虹霓,這樣的大小品相,市價總要近百金銖。

  “連盆帶花全都買下,你賣不賣?”青年含笑問道。

  小姑娘張口結舌看了一會,忽然把晶石往嘴裏一塞,蹭地跳出木盆,從擠擠挨挨的船縫裏鉆出去遊走了,想是唯恐這出手闊綽的東陸人反悔。季昶看著,笑不可仰。

  “殿下恕罪。”湯乾自在船上站穩了,兩手握著緹蘭的腰,將她托了下來。季昶一手穩著大木盆,另一手將緹蘭牽了過去。

  緹蘭一腳踏到尺多厚的花朵上,低低地“噯呀”一聲,就笑了起來。那是雨季來臨前最後的晴和暮春天氣,日光烘得人骨頭發酥,薰風帶著一朵朵毛絨似的暖意撲上臉來。她的白裙子被這風吹著,千百條褶襇頓時飄揚展開,像一面嶄新的帆。她頭上戴著朵巴掌大的花,足赤黃金打的,栩栩如生,花芯子裏抽出蛾須一般細滑的金線來,被末端針尖樣小的紅寶石屑子墜著,顫顫彎了下去,風一吹過,錚琮作響。湯乾自認得那花,就是港口時時有人兜售的,叫做纈羅。

  緹蘭挽起裙裾坐著,木盆裏碩大潔凈的花骨朵兒直埋到她膝上。她仰起頭,讓陽光熨貼著自己精巧黝黑的小臉,盆子被漣漪擁抱著輕輕打轉,一下下地輕叩船幫,連帶著船上的人們心裏也跟著動蕩起來。湯乾自與季昶一人牽牢了她一只手,無需槳楫,小艇與木盆一同順著緩滯的水流向下遊淌去。

  “我們去哪兒?不是看彩船巡行嗎?”緹蘭問道。

  “彩船要夜裏才出來呢。這會兒我們順著水向下漂,到了快入海的地方,就是港區了。只要是世上有的東西,港區沒有買不到的,你想要什麽,我都買給你。”季昶神采飛揚地說。

  緹蘭假意想了想,笑盈盈道:“不知道港區可有賣小酥酪的?”

  季昶窘紅了臉,別開頭去不再理睬她。

  “呀,這是什麽?快替我拿開!”緹蘭驚喊起來,在空氣中胡亂拍打著,一撮撮柔細的白絨球隨著她的動作輕盈地飛旋起來。原來是旁邊船上的孩子淘氣,拿著一枝蒲公英向緹蘭猛地一吹,花絮全都撲在她身上。

  季昶忍不住笑,只好一面替她撲打,一面好言安慰道:“別怕,這東西頂好玩了。港區有賣的,拿竹紙袋子仔仔細細地把整枝罩起來,打開來一吹,就全飛上天了。只是賣這個的並不多,一會兒咱們找找。”

  湯乾自默默望著他們。

  季昶自幼就是郁郁寡歡的孩子,十三歲後,原本軟弱畏縮的性子漸漸脫胎換骨,如今已是個漂亮的年輕男子了,進退應對都是懶洋洋的,意態悠閑,笑起來每每令人如沐春風。可是注輦國滿朝的權貴重臣敬重他,不過因為他的父親是故去的東陸帝王,而他的哥哥即將成為東陸的帝王,如此而已。他們沒有一個看得出,即便是笑著,這東陸少年王侯丹鳳眼睛深處閃耀著的神光,仍是冷然譏嘲的。

  他知道,唯有與緹蘭和他一道的時候,季昶才有這樣孩子氣的神色。

  方才緹蘭鴉黑頭發掃過臉龐的地方,仿佛還留著那一瞬間蓬松微癢的觸感。湯乾自伸手觸了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