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阿膠肉

鎮上一些老人經常掛在嘴邊的俗話,說:“冬至餛飩夏至面。”

可日子還未到冬至,冬雪才落下一場,歡香館裏熱氣騰騰的餛飩就出鍋了。

我站在鍋邊看著桃三娘拿勺輕輕攪動那一只只浮起、白脹脹的大餛飩,聞著那股帶有濃郁肉香的蒸氣,就喉嚨裏止不住地咽口水。

桃三娘對做餛飩也很有一套;做湯餛飩的話,白面二斤、鹽六錢,入水和勻後,得反復揉搓百遍,末了摻一點綠豆粉擀皮,看她手快如飛,一片片餛飩皮特別薄,而肉餡必須是精瘦肉,去幹凈皮、筋、肥膘,加椒末、杏仁粉、甜醬、芝麻鹽、素油等,起鍋的開水不能太多,鍋裏先放竹制的襯底,這樣水沸騰了以後餛飩才不會破,後再加入鴨骨熬好的冬筍鮮湯,餛飩下鍋後,先不攪動,湯一邊沸騰一邊灑進冷水,也不蓋鍋蓋,直至餛飩浮起,這樣才能做到面皮堅韌而口感潤滑。

三娘盛了一碗,撒點蔥花遞給我:“來,你也嘗嘗。”

我也不客氣,接過來就急著往嘴裏送,不小心被燙到,三娘看見就笑。

三娘穿著一身白底紅邊的棉襖棉褲,一色的包頭,耳鬢側和衣領口,都繡有兩朵對稱的紅梅,轉過身去還看見她腦後別一把雕花象牙櫛,愈加映襯得人姿容明艷,神采風流。

這時何大背著一大包東西回來,桃三娘趕緊和他一起到後院去。

我聽說她要釀制羊羔酒,聽著新奇,忙捧著餛飩跟在後面看。

只見桃三娘已經預先浸了一石的糯米在一口大缸裏,何大買回了七斤肥羊羔肉,桃三娘另起一鍋,把它洗凈後加水一起放進鍋去,再枰了十四兩酒曲,和一斤煮過去掉苦味的杏仁一起,同羊肉一起大火煮燉。

我極少見過用羊肉做酒的,三娘說因為她是北方人,從小羊羔酒卻是常見的。北地冰寒,羊羔肉在北方冬天是極普遍而又上等的肉食。待會兒等到羊肉煮爛,約有七鬥的汁水,就好用它來拌糯米了,拌完糯米再加一兩木香,只要這期間不犯水,蓋缸十日之後,出來的羊羔酒便最是味道甘清,補身強腎的了。

天空悠悠忽忽地,又飄下一些細雪來,風不大,所以一點不冷。

三娘忙完了,見我捧著吃完餛飩的空碗還站在那,搖搖頭笑著趕緊拉我回屋裏去。

現在時候還早,都不到傍晚的光景,只是冬天裏白日子短,外面又飄小雪花,反而顯得店裏愈發晦暗起來,桃三娘點起好幾盞燈,等著生意上門。

我也正想要回家去了,才起身走到門口,卻見迎面進來一人。這人我也十分熟悉,就是隔柳青街另一頭東邊巷子裏住的薛婆子。

她兒子本是鎮上生藥鋪裏的夥計,她自個兒卻是我們這當地有名的藥婆子。平時專門走家串戶到各人家女人那裏,賣些私秘方兒、小藥丸子的;還兼會扶乩請紫姑神、掃帚仙,幫人求個神佑、問個吉兇蔔什麽的,巧舌如簧地在大戶小人、甲乙丙丁之間說合買賣,甚至拐子拐來丫頭小子,她也幫人出手的……因此這裏人人都知道她的厲害,無不敬她幾分,不少年輕後生或小媳婦都有慣稱呼她一聲“幹娘”的。

只是不知道她怎麽突然跑到歡香館來。

“喲!好香的餛飩啊!”薛婆子一進來就吸著鼻子說:“桃三娘啊,人人都誇你的手藝,我今天可是專門來試試的。”

“這不是薛婆婆嗎!您老肯大家光臨,那真是給我天大地賞臉啦!”桃三娘笑面相迎地走過去招呼:“李二,快上茶!”

“哎!別勞煩夥計了,咱們這鄰裏街坊的,還這麽見外幹嘛!”薛婆子擺手笑道。

桃三娘自己親自拿了茶壺和幹凈茶碗,給薛婆子倒上:“您老要吃什麽?這一頓我得請客!您要是給銀子那可就是看不起我!”

“嗨,歡香館的飯能有不好吃的?那我可就倚老賣老,不客氣啦!”薛婆子咧嘴笑,我在一旁看見她嘴裏沒了個門牙,不禁就想起自己前兩年也是掉了一顆門牙,幸好後來已經長上了,不然可真難看……

“李二,叫何二把那只野鴨子殺了,去骨切絲,配筍尖、木耳做一道羹;還有,那小瓷罐燜肉上一個來,還有松仁燴豆腐,雞油炒個白菜。”

“嗯。”李二點頭,照舊是一副悶頭做事,沒有喜怒的過多表情的樣子,轉身到後院廚房去了。

桃三娘又喚何大:“把我腌的冬芥菜和花生取一碟來,再溫半斤黃酒。”

“哎呀,你也太客氣了,我一個老婆子哪吃得完哪!”薛婆子起身作勢想要去阻止何大,桃三娘連忙按住:“都說了,你這是看不起我這小店吧?”

“不是不是,豈敢啊!”薛婆子一個勁兒的咧嘴笑。

不一會兒,酒和小菜就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