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薔薇糕

桂花飴糖般的中秋才過,便是茱萸辛香辟初寒的重陽節了。

這些日子裏,桃三娘每日都忙著做糕:菊花糕、茯苓糕、五色松糕、八珍糕等等,不同樣式,吸引著眾多過客和鎮上的人們,都來爭相購買。

我因為嘴饞,就也常常找借口說是跑去幫她的忙,替她搗搗染松糕的青草汁,或舂磨白米,研粉篩細。

我尤其最喜歡看她做重陽糕,往糕粉裏拌上蜂蜜脂油,混入栗子黃、糖桃脯、松子肉、銀杏果等,面上再嵌數顆紅棗後入屜鍋蒸,糕熟便自然變得蓬發松軟,香厚甜蜜,插上剪彩小旗端了出去賣,不一會功夫就被一搶而空。桃三娘說了,歡香館這美味一絕的重陽糕,只在重陽節前這半個月內有賣,逾期則不再供應,因此每日專程來買糕的人,可說是絡繹不斷,擠得門庭若市。

娘給我做了個紅色的茱萸香囊戴在身上,吩咐我不許弄丟了,要一直戴到過了“桂花蒸”那段秋雨秋熱天,才能離身。我不會在意這和重陽節的關聯,只是覺得這紅色香囊卻是我難得的寶貝,還拿去給桃三娘看。

已經仲秋了,附近有些大戶人家要趕在入冬以前做些衣箱櫃子,因此我爹每日起早就得開始忙碌;娘也是忙裏忙外的到各家接送活計,留下我一人包攬所有做飯灑掃之類的家務事。

於是我便每日也忙活起來了。早上燒水、掃地、熬粥,擺好小黃瓜醬菜,自己吃完就馬上拿著全家人的衣服,到離家約百余步遠,柳青街南邊盡頭的小秦淮河裏去洗,待洗完回來晾上,就才拿著菜籃子到小秦淮南岸的菜市去買菜,然後回來做午飯,伺候爹娘吃完,晌午間便沒什麽事了,通常是陪著娘做事,只是我的針黹女工又實在不好,惟有做飯還行,所以娘也沒辦法叫我幫她什麽忙,大不了就跑跑腿遞送點東西罷了。

這一日買完菜回來,路過歡香館門前,卻見一行官府人家模樣的車馬停在那裏。

為首騎一匹棗紅大馬的是一位年輕的大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生得極有派勢,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一手攥韁繩一手拿馬鞭。他旁邊一個同樣騎馬的跟班正畢恭畢敬地回稟道:“程大爺,這就是歡香館。”

“嗯,這兒看來倒也幹凈。”他說著回頭朝身後的馬車道:“夫人覺得如何呢?”

馬車的簾子動了一下,掀開一小角,仿佛是丫鬟代回說:“太太說若就是賣前日送來那種重陽糕的那家歡香館,就試吃一次吧。”

那程大爺點頭,正好就見桃三娘從店裏走出來,朝眾人略一躬身笑迎:“這麽多位客官,可是打尖?”

那程大爺也不答腔,由他身邊的那個跟班道:“午飯你給備下幾桌,不要圖省錢,揀你們這兒最好的上,我們家大爺帶了女眷,東西可得注意幹凈新鮮點的,我們先到別處還有事,午間就過來。可都明白?”

“是!明白了。”桃三娘點頭,正恭送他們一行人走,那車夫才驅動了馬走,突然其中第二輛馬車裏傳出一聲嬌喝:“慢著!”

程大爺詫異回頭,只見第二輛馬車的簾子掀開,探出一點丫鬟的雙椎:“程大爺,三姨娘請您過來一下。”

程大爺趕緊撥轉馬頭過去,我因站在遠處,沒聽見那車裏的人說了什麽,只見那程大爺聽完,略點頭稱是,便朝第三輛馬車的車夫道:“你們和二姨奶奶留在這兒吧,三奶奶懷有身孕,畢竟不好亂吃外面的東西,請二姨奶奶督促做些細致飲食才是。”

說完,便調過馬頭,領著一眾下人、兩輛馬車浩浩蕩蕩繼續走了。

我站在那看著,說來歡香館一年到頭倒是常有些達官貴人會光顧,但這麽大個陣仗的還是少見。這些坐車的太太小姐們,算見識過一些的,但像這個要留下來做飯,卻也從來沒有過。

馬車裏走出來一個細挑兒身材的紫衣小鬟,然後再扶出一位著一身半新不舊青緞子坎肩、蜜合色裙子的少婦,臉皮色有些暗黃,不算美艷,但儀容十分大方嫻靜。

桃三娘喚來李二幫著馬夫帶車子去後院馬廄,自己則招呼那少婦和丫鬟進去。

我看完了熱鬧,也就回自己家去了。和平時一樣做好飯再端給爹娘,忽然娘道:“也是怪了,可能最近天熱,咱們家院子的那些薔薇今早竟開了好些,方才對面的桃三娘還過來說,想買去做薔薇醬,我就答應了,她還說讓你明天清早摘了給她送去,錢多少無所謂,反正街坊鄰居的……”

我聽了著實詫異,記得入秋以後,院子角落的薔薇架明明已是一派青黃懶散的了,葉子落了大半,我也沒注意,今天卻開花了?

我趕緊跑到院子裏去看,果然那一架子薔薇冒出不少骨朵兒,粉粉白白的蓓蕾不少,含苞待放的鮮艷模樣仿佛現在仍是初夏,只是葉子依然半死不活地耷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