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金絲粉

秋蟬的鳴叫聲已經漸漸虛弱下去,午間篩落院子裏的陽光,也和煦了許多,少了火氣。

爹在運河邊接了新活,據來找我爹的人說,是那位退休回故裏頤養天年的元老爺有一位在京城同朝為官的同僚,因為丁憂回鄉,將坐船路過江都,於是元老爺便買了一艘遊船,就停在運河邊上,好像又嫌著遊船內外過於簡陋,連忙召集了一群工匠,要在短時期內把船身內外都重新修葺一遍。

開出的報酬倒還算不錯,除了每天包吃喝,還給三百文錢,爹便興然應允去了。

話說回來江都一帶富庶人家倒是不少,他們也常是平頭百姓、街坊鄰裏之間的談論話頭,所以對於那位剛回到這裏的元老爺,我這些天在附近幾家嬸娘那裏,就聽來許多;不外乎就是他家宅子有多少間房,一共幾位家眷、多少兒女,平日性情喜好、花費用度之類,只有我每次一聽到關於他家的事,就心裏一陣惴惴不安——元老爺身邊那個叫春陽的孌童,竟是會吃人的餓鬼,他還曾經化成一團白霧似的在我眼前忽然消失……太可怕了!

而娘近來卻害喜得厲害,總是嘔酸水又吃不下什麽東西,我沒辦法,只能去菜市經常買回些青橄欖讓她含著,或者桃三娘有時給我一些她自己腌制的梅鹵,讓我拿回給娘泡水。

可娘自己更擔心的是爹,總是念叨說現在雖然天氣有了點秋涼意,但那船整日間曬在日頭下,船上做活的人肯定熱,兼之還得禁受著船周圍水面蒸上來的水氣,那樣很容易生病,再說工期緊迫,工匠們日日夜夜地呆在船上,晚上還有風露……唉,要病了怎生是好?

娘說這些,我也只能默默聽著,看她做針線活熬凹了的眼眶,臉色萎黃又天天晚上睡不著,我能幫她的惟有盡量承擔家務活而已。

想起有一次聽桃三娘說起過,蓮子可以養心益氣,於是這天我專門去買回蓮子和桂圓,煮了點蓮子桂圓甜湯,給娘補身。

娘先是問我吃了沒有,我答說吃過了,她才低頭只吃了半碗,卻又想起我爹,說要是我爹這時候能回來一趟,也吃點蓮子甜湯就好了。

“娘,你如果不好好保養自己,爹也會因為惦記你的身體而不好過的。”我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催促她吃完一整碗甜湯,然後勸她躺下休息一會,睡個午覺。

柳青街上很安靜,歡香館裏好像客人不多,但廚房的上空還在持續不斷地飄出炊煙。

我徑直走到歡香館的側門進了後院,桃三娘正在燉湯和做糕點。

桃三娘告訴我,原來這都是給元老爺做的,他今上午就到了運河邊巡視那艘船的工程進度,不曾想曬了日陽,引得有點老毛病復發,於是暫時安置在了河邊的客棧,之後因為就近,府上人便送來了上等天麻和活鯽魚,要桃三娘給做一鍋燉湯,另外還要幾色鹹甜點心,晚飯前一齊送去。

“那位元老爺身體陽虛呢,而且上了年紀,恐怕偶爾也會感覺眩暈和手腳麻木,還有風濕和偏頭痛。”桃三娘這麽對我說道。

我很驚訝:“三娘怎麽知道的?元老爺這都跟你說過?”

“他當然不會說啊,不過他一犯老毛病就要吃天麻,而天麻這味藥材又專門是治療這類病症的,我就知道啦。”桃三娘笑著道。

“嗯!三娘好厲害!”我佩服得不行,趕忙央求她:“三娘也教教我吧。”

“嗯,等閑的時候。”桃三娘一邊說著話,一邊手上停不下來,不斷揉搓著面團,旁邊何二則將剛剛搗碎的一些粘稠生山藥加進她手中的粉團裏,這是準備包紅豆餡的山藥包子;後來我也試著幫她一起,做出一道需配辣醋吃的油煎卷,就是把雞肉、香菇、木耳剁碎,然後灑在攤薄雞蛋面餅上,卷作一條,兩頭包好後,再略煎焦黃,出鍋只要切成小段卷子的,就成了,不算復雜,只是需要拿捏火候分量。

間中,我還對桃三娘說起我娘擔心我爹的事,桃三娘想了想:“不若你待會就與我一道去運河邊好了,你給你爹送點蓮子甜湯,只要你別跟著我進客棧看見元老爺就是了。”

“那太好了,那我回去和我娘說。”我高興著就雀躍地跑回家去了。

娘聽說是跟著桃三娘一起,自然沒阻撓,讓我洗幹凈家裏一個帶耳的小陶罐,盛好剩下的蓮子甜湯,便急急出門了。

等我們到了運河邊時,已經日頭偏西,水面殘紅了。

元老爺所在的客棧,其實是本地較大的一家名為‘逍遙客棧’的,裏面據說寬敞的中庭還搭有戲台子,專供來往富商遊貴打尖落腳、宿寢歇息。

遠遠看見,那就是一座高大的金螭紅瓦、琉璃屋面,仿佛宮殿一般。我從不曾進去過,此時更不敢靠近,便與桃三娘約定,她帶著李二去送東西,我則自己到河邊船上找我爹,待會在河邊最大一棵柳樹下碰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