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紙花蜜

中秋佳節將至,菜市飯館裏桂花蜜酒、酥飴小餅飄香,栗子、紅棗交新,一派香甜熱鬧。

娘姨捎來書信,因重慶節前要趕到夫家鄉下鹽城去祭祖,因此途中經過江都,數年不見,到時必定要來家小聚等話。

爹掐指算過日程,大約就在八月十二、十三日這兩天就能到了,但他手裏還有活計要忙,就讓娘好好把家裏打掃一番,沒有多余房間,只有進屋左手邊一間小房,本來是堆放木料什物的,爹就把那些雜物都搬出來,裏面原有一張舊木榻床,也讓我擦拭幹凈,鋪上幹凈被褥。他也沒太多時間陪著招待,也不知他們會留住幾天,所以囑咐娘不要太省銀子,多買點糖果回來才是。

爹出門忙活去了,我陪著娘,娘滿心憂喜參半,給我說起小姨,是從小兒一塊吃一塊睡感情最好的親姊妹,長大後卻都各自嫁人,娘嫁到江都,而小姨夫家是賣茶葉的,開一家店鋪在金陵,這些年各自忙於家庭生計,就少了往來;兼之娘家人又少,我的外公外婆在我五、六歲那兩年相繼病逝後,我娘就連娘家也鮮少再回去了,只是過年節時候,會捎封書信或者一點土產與娘舅互道問候一下罷了。

“你那表姐李珠兒,還記得嗎?比你大三歲,那時候比你就高大半個頭,很細挑兒個頭的,那年你六歲她九歲,你老黏著她,她卻嫌你小不肯跟你玩,但是晚上你們倆又抱著一塊睡覺,真逗!我和你小姨看著你們兩個就好笑。”娘摸摸我的頭,我因為之前那次晚上去河邊找爹而掉進水裏,回來發了好幾日的燒,吃了幾服苦藥才好了的,娘心疼得什麽似的,還習慣了似的,總沒事就摸摸我的頭,好像怕我燒還沒退幹凈一樣。

“我記得的,珠兒表姐那時候喜歡掐鳳仙花染手指,我也學著她做她就嫌棄我。”我想起來還覺得好玩,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我就再也不喜歡掐鳳仙花玩兒了,甚至不太喜歡和同年齡的女孩子在一起,甚至看見她們跳皮筋,我也從來不去參加。

“可惜後來聽說你小姨和表姐的身體都不好,也不知是什麽緣故,珠兒小小年紀,還得了哮喘症……他們這一趟回去祭祖,旅途勞頓,身體恐怕都吃不消呢。”娘忽然搖搖頭嘆息一句。

八月十三這日午間,姨父小姨一家果然到了。一家三口人加上一個傭人張媽,坐著雇的一輛馬車,姨父在給車錢,娘和我就忙著幫把卸下的行李拿進屋,小姨只比我娘小一歲,但性子比我娘爽朗許多,又是在金陵開店鋪做生意的緣故吧,穿著顏色光鮮許多,深紅的衣裙,頭上插著一支金釵,看起來比我娘也年輕不少。

小姨看我娘要幫她提包袱,趕緊制止住,說她還有個肚子,搬東西不怕傷了腰,我卻拿眼看表姐李珠兒,小時候她就比我個頭高,現在更是比我足足高一個頭去,很素凈斯文的模樣,只是瘦削,臉色不大好的樣子,不時用手背擋著嘴輕輕幾聲咳嗽,往屋裏走去,她也正好轉過臉來看我,目光甫一對視,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倒大方地微微一笑笑。

屋子裏早已擺好了桌椅,一邊安置他們坐下我一邊趕緊去泡茶。見我拿茶壺小姨又連連叫住我,讓表姐去拿包袱裏帶來的茶,說是姨父才托人去雲南帶回的茶團,還有一包幹菊花,兩樣一塊烹煮放一點冰糖,滋味才好。

我不太會烹煮這樣的茶團,表姐笑笑看我的樣子就說:“爐子在哪兒?我來做吧。”

我和她在廚房門口的風爐邊煮茶,她手裏忙著,卻靜靜的不多話,我故意抓起我的烏龜給她看,她笑說她在家裏也養了兩條小魚,我忽然覺得我自己真像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表姐笑起來都那麽溫柔可人,我卻還是毛毛躁躁的,才留起的頭發也懶得梳幾根辮子,仍是分成兩股盤結成雙角髻罷了。

突然表姐又俯下身去劇烈咳嗽起來,伴隨有點急促地喘,我嚇了一跳,手足無措:“你、你沒事吧?”

屋裏張媽聽見聲音出來,拉了她進屋去,我守著爐子,聽見屋裏他們在找藥,低頭看看烏龜,烏龜也在擡頭看我,一雙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著它說:“姐姐病了,你說怎麽辦?”

烏龜眨眨眼,這時不知哪裏飛來一只小粉蝶,輕輕飄在烏龜上方,烏龜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驚訝地看著它,它卻若無其事,嘴巴開合幾下,把粉蝶吞吃進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來:“你怎麽亂吃東西啊?快給我吐出來!”烏龜不理我,翻了翻眼皮,還一副吃完了很愜意的樣子。

這時水滾了,我還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說話圓滑世故,送給我娘幾塊衣料,送給我一包豬肉脯,又給我們說起金陵的眾多風土人情,以及喧囂繁華市道,實在不如江都這裏水靈清秀,這麽安靜,更適宜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