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菊花骨

東北風吹著,天色昏晚,李二點起一盆炭火在屋中央,火盆邊熱著幾錫壺的老黃酒,桃三娘正在把她用炒鹽腌的帶皮花肉用鐵釬子穿了,在炭火上慢慢地烤著,不時還灑上幾滴酒和油醬,待熟了入碟的時候,還放上切碎的蔥絲或椒末。

歡香館裏到處彌漫著肉香,客人們都紛紛側過頭來,爭著要點上一盤。

“哇!好香!”循聲望去,已經是老熟客了的陳長柳和嶽榴仙夫婦,正走進門來,深吸著一口氣然後大聲贊道。

“喲!是你們二位呀!”桃三娘無暇丟開手去應酬,便連忙示意李二去逢迎。

“三娘又在做什麽好吃的?出來這半日,我可是餓壞了。”嶽榴仙一邊脫下素黑色外氅一邊笑著道。

“客官請用茶。”李二拿茶壺給他們倒水。

“嗨,謝了!不過,今天在元府一下午,我就喝夠了一肚子茶了。”陳長柳皺眉道:“好酒好菜有什麽趕快上來吧!”

“說起來,元府上下也是有夠亂的了。元大人身體欠佳,那位姨太太又整日瘋瘋癲癲尋死覓活的。”嶽榴仙也接口道。

“何大,去叫何二炒把新鮮的冬芥菜,少放油;再要一碟麻油拌豆腐,還有雞炒個糟冬筍。”桃三娘一邊吩咐著,一邊把手上鐵釬子烤好的肉撥到碟子上給他倆人端過去:“元府少爺的頭七不是早就過了麽?”

“但府上的人商議過。好像要做到‘三七’才能完,唉!那孩子我們上次還見過,機靈可愛的,怎麽就沒了。”嶽榴仙道。

“來,吃這肉還得喝上熱熱的黃酒才好。”桃三娘又拿錫壺給他們倒酒。

我蹲在炭火邊,用鐵釬子去撥一下燒紅的炭,濺起幾點小火星,好像有點困了,想睡。

“三娘的手藝太絕了,每次來還都有不一樣的新菜!”陳長柳拿起筷子夾肉送進嘴裏:“聽說元大人還特別喜歡吃三娘你做的飯菜呢!”

桃三娘的臉上帶著毫不在意的淡笑,又忙著去招呼另一桌客人,我覺得無趣,天氣又太冷,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正想向桃三娘道辭,忽無意中聽得陳長柳和嶽榴仙二人說話,陳長柳似有些感概:“元大人一生在朝為官多年,也是顯赫有名,結交天下,可惜如今,確是晚景未免淒涼。”

嶽榴仙掩嘴笑道:“今日我看那白衣少年,小小年紀倒還是謙恭知禮,與著元管家一起,迎會周到,聰明靈透,不是據說也深得大人所愛麽,也許大人就將他收為義子了……”

“你小聲點!別亂說。”陳長柳連忙止住她。

嶽榴仙只是笑,我看她對元老爺似乎並不十分恭維,話中仿佛還有別的意思,但我沒聽很懂,不過她口中的白衣少年,應該就是春陽吧。那位元少爺死去到現在已經過了九天了,但他的喪事似乎還沒辦完,也是,像元府那麽聲名顯要的官家,必定是這樣行事作派的。

不知是不是旁的客人也聽見陳長柳二人的談話,便也在那裏低聲聊起來,一個男子道:“聽聞元府向來是最寬厚待下的,丫鬟奴才也不輕易打罵,可這次小少爺跟元大人那個貼身的小童兒玩耍竟摔死了,好像那童兒還關著呢,元大人現在恐怕還騰不開手,卻不知道元大人會如何發落?”

另一個人笑答:“其實早打死了埋了,你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我一堂弟跟元府上采辦很熟,他們常一塊吃酒,什麽事他們不知道?”那人冷哼道。

“嘁!”那人發出一聲不屑的笑,正好李二來給他們上菜,兩人就低頭去專心吃菜了。

我覺得心裏有點難受,說不出的滋味,桃三娘正好走過來,我就跟她說一聲我先回家了,就走了。

竹枝兒巷裏風呼呼地吹,巷子深處看起來黑憧憧的。我不自禁打了個冷顫,趕緊跑回家去。

“聽說了嗎?元府昨晚又死了個丫頭!”

“聽說了,怪嚇人的!是三姨太身邊的丫鬟吧?一大早被發現飄在池子裏的。”

“哎,也太邪門兒了!莫不是那三姨太發了瘋病把丫鬟推下去的。”

“別瞎猜,三姨太身邊不是好幾個人看著嘛,夜裏還那麽多上夜的家丁,推個人到水裏,也能聽到啊。”

“也是……”

我正要出門去給人送一對棉鞋去,不經意卻聽到街上人這麽說,怕是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春陽和夏燃犀一天還在元府,那府裏恐怕就一天也不得安寧的,怎麽又死一個人了?

我抱著包袱獨自順著柳青街走過去,這個方向也是去元府的,不過我是到生藥鋪去,給譚大夫送的鞋子。

不曾想,藥鋪裏竟有人哭天喊地亂成一團;只見一個穿著藍灰襖子的女人在那嚎啕大哭著:“娟兒!娟兒啊!你怎麽就死得不明不白啊……”旁邊好幾個男男女女對她不住勸,卻也勸不住,但我看她只喊了沒幾聲,倒抽著幾口氣,居然翻著白眼就昏過去了,譚大夫手上還拿著針,我站在藥鋪門口看著他們,像是這女人來的時候就是昏著的,也是這些人擡她來的,譚大夫施針剛把她治醒,她又大哭大喊,結果又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