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雪花酥

昨夜裏下了些小雪,現在那些屋瓦墻頭上,上都有一層白白的雪霜。

冬日裏雖然來往客人比平時少些,但歡香館每日還是熱熱鬧鬧的。

大鍋裏剛剛熬好的臘八粥冒著騰騰的熱氣,我一邊和三娘說著話,一邊挨著灶近些,暖暖和和的。

桃三娘在做點心,烙的脂油餅,裏面摻上切碎的蝦米和幹蔥,油鍋裏一煎,青紅色就顯了,相間在酥黃的餅子上。

“好香!”我盯著鍋裏流著口水說。

桃三娘笑笑:“幫我去把那些茴香和幹椒、芝麻鹽、洋糖一塊舂成末,就讓你吃餅。”

“好!”我趕緊過去按著她說的去做。把小茴香、幹椒混著芝麻鹽、洋糖舂碎,這必定是要做椒鹽餡兒的點心,但我其實並不愛這種混雜口味的,鹹的我只喜歡芝麻餅或蔥油餅,要不就是各種香甜的糖餡餅。

有人在裏面喊:“兩碗臘八粥!”

桃三娘便趕緊盛出來,配上事先裝碟的冬芥菜讓何大一齊端出去。

突然有個人“噔噔噔”的從屋裏走出來:“哎,三娘啊!”

我擡頭一看,是個穿一身半新不舊紅棉襖、身材高大又平板的女人,三十左右,頭上簪著絹花挽著不大莊重的松散斜髻,白細的長臉,嘴邊一顆黑痣,原來是住在菜市那邊悅記茶館的老板娘。人那茶館他們夫妻合夥開了也有好幾年她丈夫名叫陳大悅,手藝不算好,但為人寬厚老實,因此鎮上同輩的人都喊他陳大哥,陳大哥愛喊他媳婦叫大姐,因此鎮上的人也就順勢地叫她陳大姐了。但桃三娘和她好像向來不大熟絡的,陳大姐為人也有點刁鉆潑辣,我有時還聽過鄰居嬸娘嚼舌根子說她風流什麽的,怎麽今日她突然來找三娘?

“陳大姐早啊!”桃三娘顯然也有些詫異,但連忙熱情放下手裏活計迎過去招呼道。

“好香啊,人都說三娘的手藝好,我還一直沒福氣嘗過,今天來這一看,才知道真的傳言不虛。”陳大姐滿臉堆著笑說道。

“哎,哪兒的話。”桃三娘用碟子盛了幾個餅,拉起她的手:“來,我們屋裏喝茶去。”

我看著她們進屋裏,有點嘴饞三娘拿走的餅,一邊手裏舂著椒鹽,一邊朝屋裏張望。

她們坐在櫃台旁邊的一張桌子上,何大倒上熱茶來,桃三娘請陳大姐喝口茶、嘗嘗剛出鍋的熱餅,那陳大姐笑笑:“哎,三娘,平時咱們街坊鄰居的卻也很少走動,今天來有點冒昧了。”說著,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潤潤嘴,又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來,是有事請你桃三娘幫忙的。”

“是何事?”桃三娘笑問。

“這樣的,我想請三娘幫我做二十斤點心,面酥果子什麽的都行,只要是甜的。”陳大姐又壓低了聲:“是我妹妹要生孩子了,他們家鄉下人古怪,本來送點心只是討個意思,三斤五斤包個匣子好看點就是了。他們別的卻都不要,非得專門送這甜點心果子,三五十斤都不嫌多。”

“呵,面點心才顯得豐實嘛。陳大哥不是也做得一手好面點嗎?”桃三娘不在意地這麽一說,陳大姐卻好像被說著了什麽心事似的,連忙接口道:“噯,他那手藝粗啊,誰不知道你桃三娘做的好點心?那才是江都有名兒的!今年中秋節,我們家還買了你兩斤月餅呢。”

“那就謝謝了。”桃三娘只好點頭答謝,並且給陳大姐杯裏倒茶。

陳大姐又說笑了一些閑話,吃了個餅,就起身走了。

桃三娘回到後院廚房來,我把舂好的椒鹽餡兒給她看,桃三娘接著把些蝦米脂油餅烙完:“月兒,今天你可得留在這幫三娘的忙了,待會午飯你拿幾個餅回去和你娘一起吃,吃完了再過來。”

“好。”我爽快答應。

我手裏抱著一包餅興沖沖地從歡香館出來,正要往對面家跑去,這時候才是正午時分吧,柳青街上怎麽也沒個人影?

嗯?又下雪了?

我擡起頭望向天空,灰白色的天空滿是厚厚的鉛雲,輕巧得就像蒲公英的小片絨毛般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我的鼻子上,我贊嘆地呼出一口白氣:“好漂亮!”

斜刺裏突然刮出股風,把我的額發吹得一亂,我循著風的方向下意識別過臉去,不經意間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柳青街往小秦淮過去的那一頭,一位穿著白色上衣、黑色褶裙,懷裏抱著個嚴嚴實實繈褓的女人走了過來。

我本不會留意她,因我聞著手裏脂油餅熱乎乎的香味,心裏就迫不及待地要趕快回家和我娘一起吃午飯呢,我低下頭繼續往家跑。

“小妹妹……”這個女人卻先開口問我話了。

我只好收住腳,擡頭看看她,不認識,這女人不是這一帶的街坊,但看她一臉愁容,面色有點慘黃,雙眼中間的眉頭深深擰著,我有點害怕地問:“啊……你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