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焦茶水

陽春三月間,新雪一般的柳絮飄滿江都城。

小秦淮畔的野桃、香蘭、春鵑都開了,嫣紅嫩黃的順著河岸延綿開去。

最近一些日子,柳青街歡香館的客人多了起來,遊春走路、商旅駒車的都絡繹不絕。

這天,一個年約三十,白面微須的男子,帶著個斯文幹凈、背包袱的書僮進到店來,店裏已有兩桌客人在喝茶,他便擇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李二過去招呼,那書僮一擺手:“我們家先生在等人,你也不必倒茶了,就請借一風爐來一用吧。若有上等松炭,也請一並拿來。”

李二也不多言,答應一聲就去了,不一會便將他們要的捧來。

只聽那書僮對那男子說道:“公子,不若小的到門外去看看,那王員外該到了。”

男子點頭:“那便去吧。”

書僮走出門口,不曉得是不是飄過的柳絮進了鼻子,他大大地打個噴嚏。

我抓著自家養的烏龜在竹枝兒巷口地上玩,柳絮滿地打滾,我攢起一把在手心揉成一個棉團,方才那男子和書僮進店我已經看見了,但沒在意,這會兒書僮又走出門外來,朝著柳青街兩頭張望,像是在等什麽人。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果然有一輛馬車跑到歡香館門前停下了,我看看天色,已時近正午,桃三娘肯定在後院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了,不知今天做什麽好吃的?

我帶著烏龜一塊溜到歡香館側門,從側門進到後院。

新下來的嫩芽筍,切一指寬的小片配木耳、火腿絲,以及麻油、鹽、醬油、酒炒,便最是新春裏該嘗鮮的小菜!

我吸著鼻子道:“好香!”

桃三娘正將菜裝碟:“呵,月兒,幫我把那邊青的、紅的莧菜都拿起來瀝幹水,待會要用的。”

“好!”我爽快答應著去幫忙。

這時從屋裏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口裏念道:“古人雲:茶之味濃香永,恰如燈下路人,萬裏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王員外,你說品茗莫不是品人一般?”

“是!和公子說得才是至真道理,我雖賣茶,但與公子你相比,卻是粗俗人一個!”接話的人比先說話的看起來要年長不少,我擡眼一瞥,才發現他就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富戶王員外。

說話的人,也就是方才帶著書僮進店那男子,他這麽頓著腔調講的那些,我都聽不大懂得,想必是個讀書人吧?可他們到後院廚房來幹什麽?

桃三娘殷勤迎上去:“客官,想吃點什麽?”

那人禮貌作一揖:“久仰歡香館桃三娘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桃三娘擺擺手:“哪裏哪裏,客人實在見笑了。”

那人的目光審視一番廚房,看見炒好的筍,更高興道:“筍乃是天下蔬食第一品,當年陸放翁一首《野飯》詩裏就把筍喻白玉,覺得素饌更勝葷腥魚肉。我等雖然沒有古人的風骨,但對道理卻是認通的。今日不若就請桃三娘給做一餐好素菜,我和員外清淡了口舌,才好品茶啊。”

王員外連忙附和道:“和公子說得有理,就勞煩桃三娘你做些幹凈素齋來吧。”

桃三娘笑著答應了。

既然是做素菜,桃三娘便把鐵鍋在火上燒幹油膩,並且水洗了三遍,才另切筍片加木耳清炒一碟送去給王員外與那位和公子,又吩咐何二,將我洗好的青、紅二色莧菜分別切小段,過一下滾油之後,青配豆腐皮,紅配冬菇絲,醬油麻鹽拌好,盛上碟子顯得青紅相間的,清香誘人。

看著他們做好了菜,我便把烏龜放在大石磨盤上,然後幫忙把菜端出去。

風爐子上煮著一罐茶水,書僮正盛出兩杯,由王員外的一個小廝把杯子遞到桌上,王員外做個請的手勢:“和公子,嘗嘗這水,這可是我年前貯藏的一埕新雪,皆是讓府裏的丫鬟清早時從松枝上掃下來的。”

我把托盤拿到桌邊,然後輕輕端起碟子放到桌上,只見那和公子細細飲一口茶,品味一番點頭道:“嗯,水是好水,只是新水味辣,若能放置三年再用,必定味甘如飴。”

這時旁邊的書僮把水罐從風爐上移開,我忍不住伸長頸子瞥了一眼罐內,不知他們烹的是什麽茶葉,水面一泓青翠如碧的顏色,我隔著幾步遠,也能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

但我不敢停留,對他們道了一聲請慢用,我便回到後院。

桃三娘已經又做好一道松仁燒豆腐,看見我走回來的神情,便笑道:“那人似是個茶戲的高手,說不定待會還能看見他變戲法呢。”

“變戲法?”我一聽就來了興致:“什麽是茶戲?”

“呵,我也只是聽聞過,但也不太懂得。”桃三娘搖搖頭,將豆腐也放到我手裏的托盤上。

正走出去,聽得王員外又在說道:“我那不肖的犬子脾性浮躁,最是不通禮節章法,更讀不進書,我請和公子來這一趟,也是想讓他跟你學習一二,和公子是這樣大家風範,才能使得他那頑劣之徒自慚形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