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血衣梅(第2/14頁)

“呵!花塢新來的那個金太尉吧?也不曉得太尉是個什麽官銜?帶進來好些人前呼後擁的,看著排場大得很,可原來也就是襯這種人做個樣子罷了。”烏糍姐冷笑一句,“可到了花姑娘手裏,憑你金的銀的也遲早銷成茅坑爛石頭!”

我聽到這,心裏還是不由打了個顫,因我來萼樓這些時日,對這裏的事物終歸有些了解了。

原來萼樓設立的風、花兩院,便專是接待各地來此花錢的普通人類,兩位紅極校書的容貌確實人間難見,那些聞名而來之人為見一面就得先出血數千銀錢,待一見之後發現名不虛傳,自然愈加連個祖宗姓名都忘懷了,而那些紅粉骷髏們似乎更捉摸通透了男人的心思,或拒或迎或談雅論調,擺花局、茶局、詩酒局都樣樣靡費精細,就說那“風露人間”風娘的品位見識,癖以古名畫烹茶煮酒,據說客人你不必給她看到真跡,只焚了點杯茶酒一嘗,就能說出來路真假、畫作名號,曾有人拿來灶炭灰熏染做舊的假畫哄她,她一端起杯子就皺眉說:“哪來的土人,拿鍋底灰抹的仿古贗品來臟我的眼!”下面一疊聲便給打出去了。這話傳到外面,反更叫那種獵奇的、風雅的、附庸的,誰不來見識?因此這等的風流富貴就不在少數,那風娘又是每試絕不落空,三言兩語輕輕點中,無論何人都叫你心服口服,莫不嘆為觀止了。而“花塢春曉”處的花校書,我也是從別人口裏聽來的一些色情話,據說她容貌絕麗還在其次,尤其床上風情更加無比陷人,哪個男子只稍見她一面,與她四目相對一下,都仿佛被攝魂取魄一般再難清醒,別說大把大把撒出銀子掙一夜良宵了,你就是要他交出身家性命都沒有二話的,所以烏糍姐那句茅坑爛石頭的話,我信……只是我如今也深陷在這裏,不知何年月能脫身離開?

——她們其實都是些心懷叵測的猙獰鬼怪,卻穿起美人皮囊在人間開設這青樓營生,為了維護容顏模樣必須以活人精神血氣秘制一種玉面丸,每隔數日就要脫皮描繪,我來此廚房做事,初迷路就無意中看到她們的畫皮情景,因此差點也被抓去做了秘藥,幸得有一些出色的廚房手藝吧,萼樓主事的碧蘢夫人後來竟放過我一命,只局限了自由像囚犯一般住在萼樓廚房後的小屋裏,對我應許只要不外泄這裏的秘密,好好做事到一定時候便能放我出去……不知何年月能脫身離開呵……

“小月?你站這發什麽愣?”烏糍姐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把我驚了一跳,“先前一忙起來卻忘告訴你,那邊采辦買的兩簍好紅林檎果,要趁著新鮮做些雕花蜜餞果子吧?記得把果核也旋幹凈。”

“是。”我連忙想起什麽,“還有今晚那些酸柑子,鮮果也實在沒法吃,還是壓實了做濕蜜煎吧?”

“行,你一個人做不來,咱倆趕著天亮前做得了好睡覺。”烏糍姐擡頭看天色說著,我曉得做這雕花蜜煎是有些費時,趕緊找來小刀和板凳,攤開兩簍果子一個個揀出果樣完好的,清洗一遍然後用小刀剔除果蒂和果核,烏糍姐則拿個小刻刀在果子上旋轉幾下,刻出梅花或福字模樣,墻角灶頭燒滾一鍋糖水,將雕好花樣的果子投進去,再溫火熬個大半時辰,加入一碗海棠花露,待水分略幹涸以後小心地翻炒至黏稠拉絲即可。

我們這廂在外間忙碌,廚房裏那位沒禮貌的客人還沒要走的意思,吃完就拉著趙不二和阿旺幾個男子陪他喝酒、擲雙陸,倒是玩得很起興,最後還是被羅娘拿掃帚把他們趕走了。我讓烏糍姐先去睡,自己拿埕子把林檎蜜煎收好,再打水準備洗漱睡覺時,卻聽得旁邊一處堆放雜物的地方有人“噓——噓——”了兩聲,我起初沒在意,又聽得“噓——噓——”兩聲:“嘿!那小姑娘……叫你呢!”

“誒?”我嚇了一跳,“誰?誰在那兒?”

“別、別喊,是我,是我。”竟是那個粗黑脖子大嘴巴的矮胖客人從黑暗裏縮頭縮腦地走出來。

“客人?你怎麽還沒回去睡?”我有些戒備地問道。

“那個……小姑娘,敢問你們這柴、柴房在哪兒?”那人道。

“你找柴房做什麽?”我更覺奇怪。

“睡覺啊!”那人左右周圍都看了看,“我可不想回那些窟窿裏睡覺了,這廚房裏好歹有幹凈地方……”

“誒?那花塢裏的屋子都是絲綢被衾的鋪陳,你怎地不愛睡?”我只好指了指柴房方向,“喏,那邊挨墻的一大間都是柴房,門栓鉤子往上提一下門就開了。”

“敢情好呀!”那人喜滋滋就按著我說的方向跑去了,剩下我在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那種古怪客人也輪不到我搭理,我忙累一宿還得快睡覺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