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血衣梅(第3/14頁)


時在晚秋天氣,天高風燥兀地涼意起來;因各院的客人常日間都酒肉過度,容易引發瘡症和牙疾什麽的,廚房裏總要準備各式清涼小菜——

我正蹲在一行腌菜壇子邊,拿長筷子在其中一壇子裏擇鹽腌黃鸝芽,這小菜過去我在江都卻沒見過,據說是春天山野間生長的開紫花小樹葉,嫩芽摘回來生吃倒也清香但還是帶苦澀,需鹽腌過貯存著,若暑日裏下粥吃,清熱生津特別好。再夾幾碟椒鹽末紫蘇葉、豆豉拌黃菘梗、麻油調鹽漬梔子花、鹹水梅槌甜菜頭,恰湊成五色擺盤。

我端著小菜碟子去裝食匣,就見萼樓主理各項事務的總管露哥帶著兩個拿著大棒子的女人進來:“你們這兒誰看見個粗脖子大嘴的男人?”

“粗脖子大嘴?”阿旺首先怪叫一聲,“花塢住的那個王員外吧?他昨晚跑來廚房亂翻東西吃來著,今天卻沒見到他,姐姐這是怎地?”

“咳,沒錢混賴吃食的家夥罷了!昨兒就要找他,原來真跑來廚房了。”露哥咬牙道,“你們誰看見了趕緊來告訴一聲,這種人慣會偷雞摸狗的,斷不能留在萼樓裏。”

“到處找不到,莫不是已經自己跑掉了?”趙不二在旁邊搭一句道,“昨後半夜在廚房拉著我們擲雙陸耍錢,我還贏了他兩子兒,莫不是覺沒意思就從小門走了?”

“總之大家都留意著,別讓不相幹的家夥再渾水摸魚了。”露哥說完又急匆匆帶人走了,我一直沒敢作聲,想起天亮前還看見那客人說要去睡柴房,當時我給他指路來著,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那裏……便跟烏糍姐說要去後面儲物房裏找些做點心的幹花,就一個人溜到後面,果然走近柴房門外就聽到裏面傳出陣陣鼻鼾聲,我暗暗驚道:“居然還在睡?”

看看四下無人,我才大著膽子把柴房門推開一些,又不敢進去,只在門上輕輕敲幾下:“客人?那個……王員外?”

裏面的人根本沒反應,我只好在地上撿個小石子兒朝那屋裏扔進去,本來是故意朝鼻鼾聲的旁邊扔的,但那人忽然一翻身,石子兒就“啪”地一聲鈍響,似乎恰好打在那人什麽地方了,許是猛地被驚到,只聽“嗷”一聲怪叫,那人一疊聲高喊起來:“別打!別打!我有金子……都藏在溝裏呢!”

聽他這麽喊可真把我嚇一大跳,萬一要招來人怎辦?

“噓!噓……你、你別喊了!”我急得跺腳用手拍幾下門邊,屋裏那人似乎才醒過味來,靜默了一下,“是你啊小姑娘?”

我一邊又張望一下四周,一邊好心提醒他道:“你是王員外吧?方才萼樓的總管帶人來廚房找過你。”

“嚇?你沒告訴她們我在這兒吧?”那人一下跳起來,但那黑乎乎的屋裏都是雜物,他一動就撞在什麽東西上發出“砰”的悶響,只聽“唉喲唉喲”一連串慘叫:“我的眼睛啊!瞎了、瞎了啊!如何是好……”還好這回沒敢高聲,我手心都替他捏著一把冷汗,“你、你撞到眼睛了?你放心吧,我沒告訴她們。”

那人聽我說沒告訴,立刻又忘了疼,“哎?真的?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他說著就從屋裏三步兩步跳出來,我看見他那張大嘴巴的臉從黑暗中伸出來,心裏就一陣發憷。連忙後退幾步,“別……不、不用謝。”

那人探出門外朝四下張望,然後又擡頭看看天色,用力吸溜著鼻子道:“哎,今夜要下雨啊,是好時候。”

“下雨?”我也不由得看看天,只有些星光閃爍著,“這天色不像要下雨啊?”

那人嘖嘖扁嘴:“你這小姑娘懂什麽!”說著他伸個大懶腰,自言自語嘀咕一句:“先找吃的去。”

我見他擡腿就要走,趕緊叫住:“你往哪兒去?要被發現的!”

“不打緊,看我王八寶的身段!”那人說著話就突然腳底抹油一般閃到前面排屋下的陰影裏,借著黑暗的掩護,幾下就沒影了,我追過去看時,若不是他身上穿的綢緞衣裳在夜色裏有微微反光,我還真不知道他那麽快躥到那廂長廊門裏,就不見了。

看來真不是普通的客人,像是又往花塢去了?萬一被抓了說出我來可就麻煩了呀!我心裏生起幾分忐忑,想起廚房的事,連忙到儲物房拿出幾包幹藥菊和紅、白、綠萼諸色幹梅花,裝作沒事的樣子回到廚房交給烏糍姐。

“這一包黃瓣菊花,花芯微赤,乃是錢塘本地的特產;而這包白瓣菊,花芯蕊黃,則是滁州的名品,消暑祛火的良藥……先前配蜂蜜或參須做的凍點心怕是吃膩味了,換換做法吧?”烏糍姐兀自在那思忖做點心的新點子,我也幫著想了想,“那些北方來的客人不是不愛吃甜麽,就把菊花泡軟錘碎然後和進魚肉面粉裏做鹹的小煎餅吧?梅花就撒點在煮好的肉羹上,不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