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血衣梅(第4/14頁)

“你說的法子也好,梅花還可以做醒酒冰,熬化石花菜放進梅花和冰糖,涼以後切條擺一碟放冰匣子裏送去。”烏糍姐一板一眼地扳著手指,數出好幾樣點心樣式,這時卻因沒有足夠人手,羅娘指派我去花塢送一提盒熱菜了,我心想去一趟花塢也好看看那個王員外什麽情境,便立刻接過東西往花塢走去。

長廊裏的穿堂風“咻咻”地把我手裏燈籠吹得忽明忽暗,對面有兩個有說有笑走來的姑娘,是花塢的蕙兒和蕓妞,她倆都隨花顧年校書的性子,最是風流潑辣又促狹的,我曾見過她倆灌醉一桌男客人後,就散開頭發坐在他們身上提壺喝酒,連頭皮脫下一塊竟也不覺,生生露出半邊紅黑爛肉的骷髏相,累得我去送醒酒湯時活活被嚇個臭死!所以每次看見她倆我都心有余悸不敢正視。

“高柳春才軟,凍梅寒更香……”清冷的歌聲隨風而至,又是從流水對岸那假山高處的“雪鹓嶼”飄來的,就聽得這廂蕓妞道:“那梅死人夜夜唱得吊魂離喪的,也不嫌晦氣!”

“你別胡說,我先聽誰講起,今夜‘雪鹓嶼’有貴客,似乎是碧蘢夫人家裏那位少爺……”她正說到這,忽然覷見我走近,便閉口不語了,只是“哼哼”地漱了漱嗓子:“金太尉要吃的羊血燒粉條兒、羊肉韭菜盒兒有做來麽?”

我有點畏懼她倆,低聲答:“菜是羅娘做的,我並不知道。”

蕓妞撇嘴道:“罷了罷了,你跟她啰嗦什麽?露哥那邊還等著呢!”說完兩人就匆匆走了。我暗暗長舒一口氣,把東西徑直送到花塢,還好金太尉要的菜式都有,我拿回空提盒走時,四處打量一下院子,到處也不見那王八寶員外的蹤影,心下更升起不小疑惑,但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只管低頭做好自己的差事算了。


回到廚房剛倒杯茶還沒喝到嘴裏,烏糍姐在那邊拿著一摞木質糕模“啪啪”地敲打一邊喊我道:“小月,快來與我做糕,你們江都的柿糕、栗糕、山藥糕?”

“哎?來了!”我趕緊應道,困惑她怎麽忽然說起江都的糕。

“先來人傳話,今日有自家來的貴客……你別望我,我也不曉得誰是自家來的貴客,只說今夜宿在‘雪鹓嶼’,要吃蘇州排骨、江都糕點,我想這江都糕點不外就是這幾樣吧?由你來做便穩妥了。”

“噢,原來這樣。”我想起方才看到蕙兒和蕓妞她倆也說起過什麽自家來的少爺,不過口味倒也不算刁鉆,既然是江都糕點,本是容易做好的,我請烏糍姐蒸些山藥泥,自己則去找出十來個大幹柿餅,切條去核,然後再入舂臼內搗爛,另篩一升糯米粉、粗糖,加少許水與柿餅拌勻揉成團,特意挑兩雙如意、和合圖刻印的糕模板子,將柿糕嵌入印好後,上籠蒸熟。

烏糍姐搗好山藥泥,我拿糖攪過豆沙餡,又印出幾籠山藥糕,後想起既然是送到“雪鹓嶼”,就擇出幾朵花形完整好看的幹白梅散在雪白的山藥糕上。這時羅娘管辦的蘇州排骨也做好了,烏糍姐手腳麻利地把肉菜點心裝點好,再外撿四樣蜜煎雕花紅林檎、青柑、荷葉青梅肉、酥筍櫻桃果子碟,全都打點好後,就朝我努努嘴:“你再去一趟吧,若看清是哪樣的貴客,回來跟咱們也說說?”

自我來萼樓做事數月,向來都不曾見聞“雪鹓嶼”和“月船仙”兩處叫過任何熱菜或者點心飯食。廚房裏其他人閑磨牙說起這事,也因誰都未曾去過這兩院子,所以估摸二處是另設廚房吧;只有我,因初來不久時得悉這萼樓乃是非人鬼魅聚集的地方,心內不願逗留,趁夜色私自逃跑時卻意外碰到乘坐靈船自虛空鬼蜮回來的“月船仙”兩位校書,算是見過一回正面,當時無計可施被強行留在萼樓後,卻也再沒到過所謂的“月船仙”這一院,想來這兩處本就不是接待凡間情場的境地,才這般行跡成謎吧?至於“雪鹓嶼”……我站在長廊流水邊,望著對岸梧桐樹影遮的那一行台階,該怎麽過去呢?

正發愣,就覺有陣涼風驟起,那叢梧桐樹‘沙沙’地輕輕抖擻幾片枝葉,有一片雪白飄帶先是從樹身後面晃起又落下,緊接著一個雙鬟發飾的女孩兒伸出頭來,見到我便朗聲問:“你是來送糕點的麽?”

我連忙點頭,“是的,我該怎麽過去?”

“你等著!”女孩兒這才從樹後走出來,我頓時有點驚異,只見她身穿一件銀線刺繡的水藍襦衣,下穿著素白六幅湘水月華裙,腰間所系垂地寬長的一大段雪花白紗宮絳,上面並沒串玉佩或寶件來壓裙幅,因此走起路時那宮絳便自飛起飄飄然的,一時映襯在水畔樹影婆娑下,竟美如絹畫上的月宮仙子落凡塵一般,我不禁揉揉眼睛定定神,訥訥只知道“哦”的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