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昆侖觴(第6/14頁)

說完便拉著小孩走,小孩也很乖,用童稚的聲音說道:“去廚房的路這邊走。”


聽說因為竹公子不適,加上偷肉的賊一直沒有找到,接下來幾日“風露人間”算是消停一些了。

我要提前一日準備材料做杏湯,就是將杏仁浸泡煮去皮和尖,然後再泡一日,當晚磨好後,連漿裝在專門的細密布口袋裏,懸掛在陰幹處瀝幹水,然後用一點酥油和甘草煮滾,離火後點幾滴蜂蜜倒出即可。

而近日吃的豬牛羊肉多了,傳話來不要肥膩肉食,采辦便給進回兔子,羅娘收拾了兩只,以良姜、茴香、橘皮、川椒、酒鹽等與兔塊拌勻,在瓦盆內紙封蓋沿,清油柴火燜熟了。

趙不二做的蝦鲊,是用去掉殼須的生大蝦,每斤一兩鹽壓幹,然後加入香油、椒、炒過的蛤殼、蔥姜封閉一段時間貯香的。

烏糍姐做了一鍋佐以冬瓜幹、葫蘆幹、冬菇的魚湯鹹糯米圓子,加上其他幾樣菜式,便裝好一大提盒叫我送到“風露人間”去,我實在不想見到封離梧,便推說要做醬梨,求九妹代替我去。

在院子角落裏一邊削梨,雙手雖然凍得冰冷疼痛,但腦子裏卻莫名地想起過去冬天時候,在家對面的柳青街歡香館裏,桃三娘冬天常做腌冬芥菜梗子,那口味脆響鹽鮮,佐粥下飯都是無比美味,只可惜以後吃不到了吧?我不禁擡眼看天,在萼樓的時日過久了,竟連心酸也減淡,除了時常擔心在外的小琥,我把每月工錢叫趙不二傳遞給他,他也會捎來幾個字的小信,多少算是最可欣慰的事。

大約忙活了近一個時辰,烏糍姐忽然走來說:“小月,九妹一直不見回來,不如你去找找她?正好把風校書要的燕窩粥送去。”

“好吧。”我不知怎麽,聽到這話時就覺得心裏一沉,有很不好的感覺;果不其然,到“風露人間”後,拉小玉香她們幾個婢女詢問,都眾口一辭說九妹早就回去了,往後再沒人留意過她去哪裏,我一急之下道:“難道、難道被帶去做玉面丸了?”

小玉香鄙夷地看著我:“嘁!夫人早就說過再不拿廚房的人做玉面丸了,還怕你們人手不夠呢,活人去哪兒不好找?”

“什麽活人不好找?”封離梧的聲音突然斜刺裏響起,才真的把我們幾個嚇得差點大叫起來,小玉香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瞠視著他,“封、封公子?”

“誒?小月你來了!”封離梧看到我便高興起來,“好幾日不見你來,還以為你病了,正要去看看你。”

“嚇?”我也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瞠視著他,“看我?不必了、不必了!”我拼命擺手。

“上回吃過你做的梅花醒酒冰,確實很醒脾胃,不如你再去做些來?”封離梧一邊說時一邊把肩上披的大毛衣服脫下來,走過來卻往我身上圍住:“這麽冷的天,你怎麽就穿這麽薄的襖子?”

“嗯?”我肩膀的寒毛都立起來了,縮身就往旁邊躲,“公、公子,我是做粗活的人,你的衣服太貴重……”

“貴重?”封離梧的手僵在那裏,臉上忽然泛起苦笑,任由衣服滑落地面,“什麽貴重不貴重,這天地以萬物為芻狗,我是什麽東西?天下都可以瞬息間翻雲覆雨,這麽一件衣服,有什麽貴重可言?”

我看他有點瘋瘋癲癲似的,小玉香趕緊寬解道:“因為竹公子這些天病勢有些加重,封公子急得心裏不好過吧。”

“哦,原來是這樣。”我也只好順著話打圓場,“我還得去找九妹,她出來已經一個多時辰……”可我話還沒說完,小玉香突然朝裏間屏息肅立,“先生。”

原來是風校書走出來,她身穿一襲杜若白花紋襦裙,長長的露草藍系帶有些淩亂地垂下拖在地上,發髻也松散了:“不是去請大夫麽?還沒到?”

小玉香頷首:“是,從城裏再回來,可能得等到寅時。”

我從未見過風校書這副模樣,似乎那位竹公子的病情不輕,她也十分在意關切;我不由想起她過往的行徑,至少在我來萼樓的這段時日裏,她一貫都是世事厭煩、慵懶倨傲的姿態,這回竟如此失去常態?

“先生,廚房送來燕窩粥,我拿進去給竹公子盛上。”小玉香乖巧地去做事了,風校書猶自站在那,目光有些飄忽不知在想什麽,這邊廂封離梧俯身撿起地上的衣服,我卻聽到他輕輕嘆一口氣,我還惦著九妹,這時抽身就欲走,不曾想剛轉身就有人拉住我的手,“小月姑娘……”

“啊?”我一驚,回頭看時果然是封離梧,但他只是溫善抿起嘴角,“能陪我喝一杯麽,咱就坐台階上,在下……並無冒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