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令寄蒼涼(第2/3頁)

視線上移,那張由於過於冷若冰霜而常常使人忽略其俊美的容顏,如今似乎真的只剩下了漠然,甚至已不是傷後初見時的慘白,一刻不曾停止的傷痛、持續的低燒不退以及常年的饑餓,已經一點點摧毀了他的身子,臉色已成蠟黃,雙頰也深深、深深地陷下去。也許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在人前的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看不出情緒;看向劉彥昌時是不變的厭惡輕視;在眾人看不見他的陰影裏,投向母親、妹妹、外甥的,是不變的隱藏的溫柔與憂郁。然後在這之後,幸福,帶著自嘲的幸福,三聖母清清楚楚地從哥哥眼裏看到這個詞。二哥,這就是你所能企盼的唯一的幸福嗎?

康老大捏緊拳,他看見自己來了,帶來了哮天犬。果然,只有哮天犬不會背叛,盡管失去記憶,他仍然又本能地找到了主人,依戀地蹲在他身邊。看到楊戩有些驚訝有些欣慰的眼神,康老大真的很想將鏡中的自己一拳打死。他為什麽要過去,為什麽要拎走哮天犬,為什麽還要拋下那麽一句話!就任由哮天犬留在二爺身邊又如何,他自己樂意,你又何必多管什麽閑事!那樣,至少這個中秋,二爺身邊會有個伴,會有個熟悉的人陪著,會知道,至少還有人念著他,不用獨自一人坐在陰影,看著別人的歡笑,忍受投來的白眼和譏諷……

劉彥昌在吟詞,好一個癡情堅貞的人兒,而自己還在為他喝彩,眾人心裏升上荒誕之感,不過從頭再來一次,一切卻都變了味道。哪吒看到縮在角落的劉彥昌,心中越發厭惡,若非此人,楊戩大哥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腳下正好踏著塊碎石,心念動處,一腳踢出,正中劉彥昌額上,頓時將他打暈過去。

三聖母看向與劉彥昌脈脈對視的自己,只想倒在哥哥懷中大哭一場。就為了這個男人,她讓哥哥傷透了心。楊戩在劉彥昌拋妻別娶的那個洞房花燭夜所說的話在她耳邊回響:“……我從小寵大的妹妹竟毫不猶豫地對她二哥使出了寶蓮燈!”二哥是介意的。他不介意為自己付出一切,不介意為自己遍體鱗傷,不介意拋下自己的一切包括尊嚴,但他介意,介意他心愛的妹妹為了別人毫不猶豫地傷害他!三聖母閉上眼,當年在華山與哥哥對峙時,她自然瞧不見自己的眼神,此次借助水次在水鏡裏卻見了,那麽兇狠,那麽絕情,她用寶蓮燈對付的,是她的哥哥啊!而她,還在一直恨他的無情;而她,還為了怕那個男人不快,後悔接哥哥來赴宴!

百花聽到席上自己的笑語,只覺刺耳,但見到好友伏在楊戩身上泣不成聲,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三妹妹,真君他瞞得緊,誰也沒有看破,你也不必……”三聖母悲泣著仰頭,對著看不見的眾人哭喊:“不,是我的錯!就算二哥瞞得再緊,我也不該如此……如此對他……我竟全忘了女媧娘娘說過的話,全忘了二哥待我的好。百花姐姐,現在想來,縱是二哥真的是要壓我入華山,我也不應怪他,那本是他職責所在。我呢?我只想著自己的姻緣,根本沒有顧及他的身份,沒有想過,一旦事情泄露會讓他多麽為難!我憑什麽認為他天經地義就該助我,憑什麽認為他就該放棄辛苦得來的一切,只為他那個從沒把他放在心上的妹妹!”

百花再也無話可勸,只能默然地看著席上的自己掏出酒壺,笑著讓大家行酒令。一邊的哪吒,低下頭慘笑出聲,喃喃地道:“好靈驗的法寶,竟是一點也未訛誤,卻是我們錯了!可笑,當年寶蓮燈之事,我們只道是失了燈芯,只道是寶物不欲造殺孽;如今我們又道是法寶失靈。可笑,可笑,這死物原竟勝過活人!”

嫦娥神經質般地絞著雙手,鏡裏的豬八戒,正追著問她最愛的人是誰。“羿”,“是羿”,斬釘截鐵的回答,卻喚不起酒壺絲毫的反應。她有些想哭了,但拼命咬住唇角,忍著喉間的哽咽,莫名的酸楚,讓她有著迷失的錯覺。

數千年的孤高,自憐自傷中,雜夾著自賞之意。她有愛,堅信著自己的高潔,可現在呢?起點時就錯了,錯得無法挽回。最初只是震驚和悲怨,她並沒有認真去想,這真相到底將意味著什麽。

羿是英雄,可楊戩呢?無論是橫睥天下的顯聖真君,還是霸道冷酷的司法天神,這個男子,也一直是強勢的象征,所以,她雖看他不起,但潛意識裏,這樣一個男子的愛,無疑是她寬慰自己的資本。在目睹這三年之前,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某種程度而言,戩和羿,這兩者只是名字的互換,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她的情是真摯的,可她愛的,是那個只愛惜著她的強者,而不是……而不是……

她突然有著想狂笑的沖動,唯一一段愛情的寄托,原來只是交錯中的刹那芳華!但她笑不出聲,只呆呆地看著,看著癱仰在角落裏的楊戩。唇已被咬出了血,她恍如未覺,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泛出可怖的青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