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深亂紅舞(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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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深處,亂紅飄舞,隱隱約約地,竟有嗚咽之聲。

楊戩便安詳地倚在樹上,落了一身花瓣,頭仰靠樹身,雙目閉合,看不出生死如何。哮天犬跪在一邊,似是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一瞬不瞬地看著主人。

顫抖的手舉起,想觸向主人的臉,又不敢,哮天犬終是掉下淚來:“主人,你……你……他們到底怎麽待你的!他們不是說,不是說會照顧你麽,主人,你怎麽比那時更……”

再說不下去了,他一頭磕在地上,山石崩裂了額角。血流了在臉上,他卻恍如未覺,只喃喃地道,“是哮天犬不好,都是哮天犬不好!我不該離開,我不該忘了您……主人,是哮天犬太笨,竟笨到您動用本命真元時,才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切……”

似是聽見了哮天犬的聲音,楊戩半撐開眼簾,看清了哮天犬一臉的鮮血。破陣時的巨震,仿佛還在耳邊,他只模糊地想著,這狗兒,怎麽來了?看這狗兒還在拼命地叩著頭,楊戩想阻止,卻無能為力,一急之下,一口血嗆出,將身邊落花染得鮮艷,雜草中一株白色野花,也灑上點點艷紅。

身子向一邊滑倒,哮天犬大驚,趨前抱住,楊戩有些心疼地看著他,想說話,終究是無能為力,只溫和地笑了一笑。

昏沉的神識漸漸清明,在滅神陣外苦撐了一天,他早已是筋疲力盡。後來,見到寶蓮燈強行突入陣裏,山洞大震欲塌,知道破陣在即,心神一松的後果,便是失去了全部的意識。

那時,大震聲中,似乎也聽到了哮天犬的叫聲。應是這狗兒及時趕來,搶在山石崩壓下來前,將自己帶離了險地罷。只是,就算如此,也不過是再多撐上一時半刻而已。

這一生走過的路,慢慢從思緒裏滑過,魂飛魄散,應是近在眼前了。親不容,敵不再,所做過的事,是非對錯,也都無復重要,就讓這一生的悲喜都化為輕煙,飄於三川五嶽,散於碧落黃泉,再不被憶起了吧。

只是哮天犬,他不是服了無憂草麽,為什麽會在這時趕來,居然還記起過往的一切?

哮天犬哆嗦著手,扶著主人的身子,他看得出主人在想什麽。

忘記……

主人,哮天犬的性命是你救的,從那天起,我就認定了你是我一個主人,我又怎麽能忘了你?幾千年跟隨左右,我早已和你心神相通,在你動用本命真元那一刻,我什麽都想起來了……

千言萬語哽在喉嚨吐露不出,哮天犬碰到楊戩背後淩亂的散發,主人總看不順眼他修成人形後的亂發,可是主人的長發,何時也變得如此淩亂枯黃?

將一根枯枝變為木梳,哮天犬扶著楊戩,強笑道:“主人,我替您梳一梳。”從發根處輕輕落下,才第一下就卡住了,稍一用力,一小簇頭發落在他掌中。他就看著那幾縷斷發發呆,夾著的那一絲白色直刺他眼。

小心地藏起斷發,哮天犬腦中一片空白,低下頭,伏在主人的胸口,就象很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主人那樣。

那時,他是個剛踏上修煉之途的小狗妖,受了重傷,主人救了他,將他抱回救治。當時,他貼在主人胸口,感受到那裏散發的溫度,找到了這世上最溫暖的地方。

從那一天起,他就認定了這一生唯一的主人。

後來,不管在眾人眼裏主人是多麽無情,不管主人將自己裝扮得如何冷酷,他總是知道,主人的胸膛,永遠是溫暖的。但後來,除了主人扶他尋食那一次,他再也沒有這樣靠近過主人。主人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不喜與人親近……

淚落在楊戩衣上,連手上都有了濕濕的感覺。是自己的淚?不對,哮天犬警覺地擡起頭,主人腰間滲出的,是不斷擴大的血跡。

主人,主人還受了什麽傷!哮天犬哆嗦著手,忍淚解開楊戩的衣襟。他自是不知,楊戩與獨臂人那一戰,為了爭得先手,竟是不惜以身設餌。那一杖的傷口,在破陣的劇震中崩裂,正不住地湧出血來。

楊戩低嘆了一聲,由著哮天犬給自己止血包紮,雖然,明知這已沒有任何必要。

他微擡雙目,向上方看去,今天許是風大,林中一直有桃花飄落。有幾片拂過他臉龐,有幾片還粘在了他發上。那一年,他將三妹壓在華山下的那一年,桃花也是開得這麽盛吧。

收回目光看向哮天犬,綻開溫暖的笑意,也許上天還是待他不薄,還能有哮天犬陪他走最後一程。真想再摸摸這笨狗的腦袋,可惜不行了。

哮天犬猜出他的想法,處理完傷口,忍住淚扶起他的身子,握住他手,放低頭,放在自己發上。

亂發和以前一樣雜亂,這只笨狗,該拿他怎麽辦呢?自己死後,只怕他不死也要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