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深亂紅舞(第3/3頁)

殘余的法力勉強聚在掌心,輕輕注入哮天犬體內。無憂草的藥效,應是還有些在的。哮天犬,就算是楊戩自私吧,如果三界之中,連你都不復存在,我縱然已灰飛煙滅,再無知覺,那一份寂寥,也太過寒冷不堪了……

寧願你忘記,但卻活著,替我看著三妹一家,讓我覺得,我做的一切,還有著一些意義……

哮天犬扶住他羸弱的身子,仰頭看著他,看著他眼中溫和的光芒,鼻子發酸,他寧可主人嚴厲地瞪他。

心中空蕩蕩的,哮天犬不自覺地抓緊了主人的手,似乎……似乎有什麽正在慢慢地遠去?

淚水從他眼中湧出,記憶如潮水一般地向後退去,破舊的板車,昆侖山下的血痕,黝黑的神殿,灌江口藏著大骨頭的熟悉樹林,還有,白雪皚皚的高聳山峰……

雜亂的影象,漸漸變成一片慘白,他只看見眼前那張溫和卻又陌生的臉,和那淡然得讓他心碎的微笑。

松開手,站起身來,眼前只剩下那微笑,還有那片片的桃花飛舞。但不應該是桃林,而且,還應該聽得見流水聲,灌江口的水聲,晝夜不休,滾滾東流。

灌江口……

這是哪兒,華山?該在灌江口才對啊。灌江口在哪兒?不管了……只記得,那兒還有一根骨頭,主人賞下的大骨頭沒有找出來……

主人又是誰呢?

哮天犬一步一步地向林外退去,淚和著血,模糊了視線,但他終於退出了桃林,消失在蒼郁的亂山之中。

好象曾有過一個很美的夢?他記不住了,只知道那個夢很美很美,很溫暖,不願醒來,卻又無由地痛到極處。

※※※

很多年後,當他成為一只真正的流浪犬時,忘了曾有的法力,忘了自己可以幻化人身。這時的它,無家可歸,卻唯獨還留著一個奇怪的愛好。

它變成了一只愛做夢的流浪犬。

甚至,在被欺負痛打之後,它也能很容易地沉入夢鄉。

夢裏有很多人和事,它都不肯去分辨細想,因為有一個溫和的眼神,在它的夢裏凸現,讓它不敢,也不忍去分辨夢中的那一切。

但它還是愛作夢,因為在夢的尾聲,它總能見到一根骨頭。

碩大的、香噴噴的大骨頭……

伴隨著水聲和桃林。

※※※

山上的風很大,桃花本是開到盛極,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殘,顛亂的花瓣,被風卷上半空,顏色未殘,嬌艷如昨。

亂紅零落,如雨,仍留戀地在空中飛舞著,久久不曾落下。

似向枝頭作最後的道別,又似在追憶,為一些永不可追回的過往。

沉香這一去,就是小半個時辰。三聖母只坐在林邊的空地上,茫然地看著花瓣發呆,悠悠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在她腦中不住地重演著。

她死死地抓住了小玉,不言不語,卻也死活不肯讓小玉扶著自己離開。

腳步聲突然響起。

漫天的花雨裏,沉香步履沉重地走出林來,眉宇間,全是凝重與憂傷。

但他的雙臂之間,卻小心地環抱著一個人。

瘦弱的身體,低微的呼吸。這個人,神情仍是如昔的疲憊,但嘴角邊,卻分明有著一絲淺笑,安詳寧靜。

三聖母猛然睜大了眼,小玉淚水奪眶而出,偏又哽咽著,綻出了帶著淚的喜悅笑意。

沉香微側過頭去,小玉的喜悅直剌在他心中,給他帶來著幾近窒息的傷懷。

多久之前的事了?舅舅也曾這般全是喜悅地微笑過。那時,自己在他的懷中醒轉,舅舅那未來得及收起的憐愛,讓自己的驚訝和自慚,變成了不自覺的親近與依戀。

如果可以選擇,只願那時的微笑能夠長駐,只願那時的自己,就此沉睡在他的懷中,永不復醒。

但臂上那輕弱的重量,卻在無情地提醒著,到底發生過些什麽……

一切,還可以再回到從前嗎?

深吸了一口氣,沉香低頭看向懷裏,仿佛要從那人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然後,他擡起眼,迎著母親和妻子的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

嘶啞著聲音,他很輕很輕,夢遊般地喃喃說道:“是的,找到了……我終於在林中,找到了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