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蒲公英(第2/17頁)

高中三年裏,他即使湊得離陳雯雯很近很近,也覺得自己是在遠眺她。她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在轉,把她圍了起來,那些男生都比他路明非出色,讓他自慚形穢,擠不進去。如今還是這身白裙,陳雯雯肌膚上流淌著一層溫暖的光,距離他只有五十……也許四十厘米,他擡頭就能觸到那雙溫婉的眼睛,聞見她頭發上溫和的香味,可以隨便觀察肆無忌憚,好像以前生物課上做解剖,老師要求他們一毫米一毫米地觀察小青蛙……而以前圍繞著陳雯雯的那些人在哪兒呢?哈!沒有一個能擋在他倆中間,今晚這Aspasia……爺包場了!

音樂聲若有若無,路明非蠢蠢欲動。

“這首歌不錯。”路明非開始在藝術上裝大尾巴狼。

“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你也喜歡啊!”陳雯雯驚喜得眼睛發亮,“路明非……你變啦。”

路明非一愣,不由得低頭,從純銀勺子裏看自己的臉。變了麽?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屁孩了?也會吃著意大利菜欣賞Dalida的歌了?

終於等到這偉大的一日,王八翻身了!

以前路明非最煩班裏那些有錢的主兒,炫耀暑假全家出國度假,家裏新買了什麽房子,不經意地把身上的名牌Logo亮出來,下雨天裏鉆進自家的好車,揮手跟屋檐下苦逼地等雨停的同學說再見……多庸俗啊!可偏偏女生們不矜持,總被這樣的少爺範兒唬得一愣一愣的,個個星星眼。不過有朝一日輪到自己得瑟,忽然發現原來這麽愜意,簡直飄飄欲仙呐!

路明非趴在桌上,這樣距離陳雯雯的臉更近一點,蠢蠢欲動得即將飛起。

楚子航伸出顫抖的手,關閉了Panamera的引擎。車燈隨之熄滅,車庫裏一片黑暗。

他無聲地大口呼吸,積攢體力,直到覺得重新能動了,才打開車頂閱讀燈,摘下墨鏡,重新換上黑色的隱形眼鏡。他下車,剝下聯邦快遞的制服,換上網球衣,在胸口抹了點灰塵。滿頭冷汗,頭發濕透,這點不必偽裝。對著鏡子看,他確實像是從網球場回來,很累。

他穿越草坪時,隱藏式噴水管從地下升起,旋轉著把水噴在他身上。水灑在身上的冷意讓他覺得虛弱,眼前一陣陣模糊,剩下的體力不多了,大概還能支撐著走上幾百米,要慎用。最好爸爸媽媽都別在家,這樣就不會在客廳裏被攔下來說話。

楚子航小心地推開門,愣了一下。媽媽蜷縮在沙發裏,睡著了。通常這個時候她都在外面泡吧,跟那幫阿姨喝著威士忌或者白蘭地大聲說笑。今天不知怎麽例外了。

睡相真是難看。這女人一睡著就很不講究,不知道打了多少個滾,豪邁地露著整條大腿不說,絲綢睡裙上還滿是皺褶,倒像是張抹布。她懷裏抱著薄毯,像是小孩睡覺喜歡抱個娃娃。空調吹著冷風,溫度還是楚子航臨走前設的,可那是陽光熾烈的上午,現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面對這樣的老媽,楚子航不知道該給以什麽表情。從沙發邊走過時他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隨手扯了扯毯子,把老媽蓋好,轉身上樓,直接進了衛生間。

把門插上,檢查了一遍鎖,確認不會有人忽然闖進來,楚子航無聲地低喘著靠在門上,一手捂緊腰間,一手把球衣扒了下來。球衣浸透了冷汗,就在從車庫走到家裏這區區幾十米間,右下腹上壓著一層層的紙巾,下面的傷口已經有點結痂了,可一動又裂開,小股鮮血沿著身體流淌。他從吊櫃裏拿出醫藥箱,在裏面找到了破傷風的疫苗、碘酒和繃帶。

把被血浸透的紙巾層層揭開後,露出了簡單包紮的傷口,包紮方式粗放得會讓人覺得驚悚。楚子航用的是透明膠帶,就是用來封紙板箱的透明膠帶,上面居然印著企業商標。一時間他只能找到透明膠帶,於是就像封個破紙箱那樣把自己封起來,只要血不流出來,不讓校工部的人看到就好。

楚子航咬著牙撕掉膠帶,血汩汩地湧了出來,他用衛生紙把血吸掉,同時捏到了傷口裏的東西。

一塊尖銳的碎玻璃,大約有一寸長,全部沒進去了。懸橋下墜的瞬間,他的腹部撞在了碎裂的玻璃幕墻上。因為及時爆血,龍族血統控制下的身體變得格外強悍,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令他感覺不到疼痛。但爆血的效果結束後,疼痛報復似的加倍強烈。畢竟他還只是人類的身體。

即使隔著衛生紙觸碰那塊玻璃也痛得他抽搐。碎玻璃像是長在他的身體裏了,是他的一塊骨骼,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頭。他把毛巾卷咬在嘴裏,深呼吸幾次,猛地發力……細小的血滴濺了半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