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幕 It’s a Beautiful Day

愷撒不說話,愷撒輕輕撥開她濕漉漉的額發,以便看清她的臉。

“英雄不乘人之危哦。”

愷撒吻了吻她發紫的嘴唇。

“好吧……敗給你了……”

愷撒張開雙臂擁抱她,好像是把整個世界抱入懷中的君王。

早晨的陽光照在琉璃廠大街的石板路上,一輛人力三輪跑得歡,兩側都是復古的青磚小樓,每一戶門前都掛著“寶翠堂”、“崇文府”這類黑底金字招牌。

“大清朝的時候,這裏是趕考舉子們住的地方,最多的就是紙墨店,‘戴月軒’的湖筆、‘李福壽’的畫筆、‘清秘閣’的南紙、‘一得閣’的墨,那都是百年老牌!‘玩古’的店也多,‘汲古閣’聽說過沒有?這條街上都是寶貝,我從小到大就在這裏遛彎兒,當年這裏從地攤上都能淘到宋瓷……”人力三輪叔一邊哼哧哼哧蹬車一邊神采飛揚吐沫星子四濺。

“現在主要是忽悠外國傻老冒兒是吧?”後座上的客人慢悠悠地說。

“哎喲我的媽誒,給您說對嘞!聽客人您這口音是河南人啊!”三輪大叔一拍大腿。

“可能……我的中文老師是個河南人……”客人不無遺憾地說。

人力三輪過了華夏書畫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樓,在一條羊腸胡同前停下了,三輪大叔偏腿下車:“到了,不過這種小鋪面裏都沒什麽好貨,而且不能刷卡,Visa、Master Card、American Express,”三輪大叔一揮手,“都不頂事兒。”

“英語很溜啊,聽著是德州人呐!”客人嘿嘿一笑。

大叔也嘿嘿一笑,兩個人逗悶子逗了一路了。

年輕的客人從容下車,上身青色的中式大衫,挽著一寸寬的白袖,下身休閑褲,腳下踩著一雙京式“條便”,一頭燦爛如金的頭發,海水般湛藍的眼睛。他當街這麽一站,看著就是來挨宰的外國傻老冒兒,頓時幾個鋪面裏跳出躍躍欲試的好漢,想把這條肥羊拉回自家店裏。客人完全不理他們,打開一把“不到長城非好漢”的白紙折扇,漫步進了那條陽光進不去的幽深小巷。

“鳳隆堂”的招牌有點破舊了,掛在小鋪面的門楣上,門口掛著寶藍色的棉布簾子。這已經快到胡同的最深處了,一般玩古的人絕不會選擇那麽偏僻的地方開店。

客人掀開棉布簾子,門上銅鈴一響,卻沒有人來招呼,櫃台上空蕩蕩的。

這個店還是紙糊的老窗,陽光透進來是蒙眬的,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灰塵,屋裏擺著大大小小的條桌和木箱,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還有線裝書、唐三彩、石硯筆洗,看起來這個店裏什麽都賣,墻上還掛著一套大紅色的嫁衣。這裏乍一看像是被灰塵封印的老屋,幾十年沒人踏入了,只有那些灰塵的精靈們在空氣中歡舞。它們是這裏的領主。

客人慢悠悠地轉圈,聞著空氣中濃郁的檀香味,最後在那件大紅嫁衣前駐足欣賞。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綢,精美的緙絲邊,貼著鳳凰花紋的金箔,鑲嵌珍珠紐扣和琉璃薄片。它被展開釘在墻上,還有人用墨筆給它勾勒了一張寫意的新娘側臉,客人揣摩著那張臉上的神韻,就像一個眼睛嫵媚的女孩扭頭沖你輕輕一笑。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統的旗袍樣子,那時候的旗袍是寬下擺,裙擺到地,裏面穿褲,可不是現在露胳膊露腿的式樣。”有人在背後輕聲說。

“林鳳隆先生?”客人並不回頭。

“愷撒·加圖索先生?真年輕啊。”老板說。

愷撒轉身。雖然他有備而來,但驟然看見這個老板,還是有點驚訝。這個操著一口京片子的老頭兒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灰白的頭發和鐵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老板穿著一件竹布襯衫,手裏還盤著一對鐵蛋,另一只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面是一套煎餅果子……

“獵人裏真是什麽怪物都有啊。”愷撒上下打量他。

“這行的水深著呢,我算正常人。”老板微微一下,“出去買早點了,一起吃點兒?”

“免了,早晨嘗試了豆汁,把我給喝吐了。”愷撒回憶那泔水般的味道,不禁又有點反胃。

“吐了就喝點茶,我這裏有鐵觀音的秋茶,老茶樹上采的。”老板領著愷撒走到角落裏,樹根剖成的老茶桌上備著全套青瓷茶具。

兩個人對坐,老板手腳麻利地燒水沏茶,斟、泡、涮、洗,青瓷茶具在這個歐洲老頭兒手裏上下翻飛,有種叫人目眩神迷的美感。若有若無的茶香飄逸開來,最後是一小杯水汽蒸騰的清茶送到愷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