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妒津 第六節(第3/3頁)

一陣輕風,從樹下一路吹到眼前那片殘缺的土墻,墻上那一大塊缺口,剛好對著那條四季不歇的妒津。

在工坊幹活的間歇,宋逸最喜歡坐在這裏,聽河水流動,看青山氤氳。他一直認為這條河,以及那條石橋,是石尤村最美的風景,妒津這個名字實在損了它的氣韻。春爐問過他,為何這條河要叫妒津,那座橋乃至整個村,都要叫石尤。

宋逸說,重耳還未繼位時,曾因故被迫四方流亡。追隨他的臣下中,有個叫介之推的人物,一路忠心耿耿,隨之流亡十九年都未有半分埋怨。只可惜這介之推卻娶了一位善妒的夫人,她哪管介之推離家流亡是為了忠君愛國,只當他是外出風流快活,不知與幾多女子花前月下。這夫人,便叫石尤。待到重耳歸晉國繼位時,一心掛念妻子的介之推連受封賞都顧不上,趕回家一看,才知石尤已在多年前搬回老家。他馬不停蹄趕去相見,誰知這婦人見到突然歸來的夫婿時,不但沒有半分歡喜,反而拿了一條早準備好的被下了巫術的繩索,將介之推牢牢拴住,例數他的種種莫須有的“罪行”後,發誓永遠不許他再離開自己一步,不許他再看別的女子一眼,只能與她“日日相對”。後來重耳見介之推失蹤多日,便派了部下來尋,尋到他家附近,來人喊介之推的名字,可惜無人應答。那部下天生魯莽,生出個餿主意來,在整座山上放起了火,心想他見了火,哪裏還有不跑出來的道理。可憐那介之推堂堂男兒,只因受制於一條套住脖子的繩索不得自由,加上衣衫不整,自覺無顏見人,才不敢應答。如今見起了火,又聯想到這些時日所受的屈辱,索性在自家裏也點起了火。內外皆是烈焰,夫婦二人均無退路,石尤抱住他,哭說以後再不妒就是,可是水火無情,為時晚矣,一把大火將夫婦二人燒成灰燼。眾人事後清理時,發現二人遺骨已與泥土混為一體,連收殮都不可。

之後,此地便常發生怪事。石尤葬身之處的附近,有一條河,一座石橋,多年來無災無難,但自從出了這事,任何模樣標致的女子從河上過,都會被一股妖風卷入河底,無人生還。反倒是那些醜人老婦,卻能平安渡河。眾人皆說,這是石尤奶奶怨氣不息所致,見不得漂亮姑娘,總當她們是勾引夫婿的禍害。於是他們找了人在這裏修了廟,供奉起石尤奶奶來。多年來,打從這裏渡河的女子,總要將自己弄得邋遢醜陋,方能安然渡河。所以這條河被人稱為妒津,石橋以及這個村子皆被命名為石尤。

不過宋逸也說,傳說罷了,此處究竟是不是石尤奶奶的葬身之處,已無從考證,但這裏的土質特別倒也是事實,石尤村裏出產的粘土,比別處都細膩且耐火,燒出來的陶器緊湊紮實。於是又有人說,這是因為石尤奶奶的精魄融在土裏的緣故。

春爐問他信不信有石尤奶奶,宋逸說不信,那些扮醜過橋的婦人,不過是無知。春爐卻說,她是信的。

吃罷飯,春爐邊收拾碗盤邊問:“晚上要吃什麽菜?阿爹今天釣了好大一條魚。”

“呀,今晚恐怕不能回家吃飯,得去接你阿芷姐姐。她去探舅父的病,讓我今天去白水村接她回來呢。”宋逸一拍大腿,笑著摸摸春爐的頭,“那條魚,你跟阿爹分了吃吧,反正你胃口大。我去幹活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回去。”

“哦……”

春爐歷來麻利的動作漸漸便得緩慢,每每聽到阿芷這個名字,她的動作就會無意識地慢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