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3/3頁)

  路習之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誇父怔怔地看著那碩大的冰塊,突然之間雙膝跪地,將高傲的頭顱低下,做出了膜拜的姿態。在這個異族的世界裏,在無數死敵的包圍中,誇父虔誠地跪在地上,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張聲勢的幻影。

  身後的士兵們嘴裏不停地咋呼,卻仍舊沒有一人敢於靠近,誰也不想像方才那匹馬一樣,被誇父揮著樹幹打飛。這些華族人有著比蠻族聰明得多的腦子,隨時都能精確評估戰鬥中的風險,並自動選擇規避。在足以重創這名誇父的武器運來之前,沒有人有一丁點想法上前與之搏鬥。

  於是在這短暫的空隙中,能逃的人全都逃掉了,路習之也想要跟著逃,但是好奇心起,卻又舍不得挪動步子。他注意到,那冰塊的中間,有一片陰影,顯然其中凍結了什麽東西。誇父所膜拜的,無疑也是這個東西。

  這究竟是什麽?路習之猜測著,是什麽稀罕的財寶,還是他先人的骨骸?看他那副虔誠到要死的神態,多半是先人的屍骨一類的吧……

  正在胡思亂想,耳中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響,好像是有什麽特別沉重的東西,正放在滾輪上緩慢地滾動著。不用回頭看,他就知道,這幫白吃飯的兵怕得狠了,竟然推來了用於攻城戰的投石機。

  這幫蠢蛋,路習之禁不住在心裏罵道。投石機的精確度僅限於大尺度的兵團作戰,想要在城市的巷陌中準確地擊中一名誇父——即便這是名比一般同族更大的誇父,也至少會需要擊毀幾十座民房作添頭。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恐懼所能給人帶來的力量。一偏頭,他嚇了一大跳,士兵們竟然一口氣推來了六部投石機,看來是不把誇父砸成肉醬誓不罷休。在六部投石機的火力下,路習之再渾不吝,也不敢久留,那些牛犢一樣大的磐石可不長眼睛,管他路習之還是誇父,統統照砸不誤,即便砸死了他,最後肯定也算在誇父賬上,死了多冤呐。

  他搖搖頭準備離開,純屬鬼迷心竅,他想起了一句誇父語,於是禁不住念出了聲。

  “你還會誇父語?”後來聽他講故事的人十分崇拜地問。

  “咳,會個屁!”路習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我那會兒經常溜到格鬥場去看誇父俘虜的格鬥,每一次當其中一方將自己的敵人打倒、準備取他性命時,他都會提著武器指向對方,嘴裏大喊一句誇父語,發音就好像我們說‘姑娘漂亮’……”

  “‘姑娘漂亮’?”對方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路習之臉上微微一紅:“我、我那時候哪兒知道啊,我以為他說的是‘你死定了’‘你完蛋了’或者諸如此類的什麽玩意兒,用在那個場合還蠻應景的,後來才知道壓根不是那麽回事,可是已經晚了。”

  路習之自以為這句話說得很小聲,斷沒有料到誇父霍然站起身來,將身軀扭向他。當他發現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是個人類時,那雙足有人頭大小的眼睛瞬間瞪了起來,放射出莫測高深的寒光。

  這一眼瞪得路習之魂不附體,他悔得幾乎要撕掉自己的嘴巴,假如撕掉嘴巴能消除誇父對他的關注的話。然而誇父對遠方緩緩逼近的投石機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是牢牢地瞪著自己,嘴裏像打雷一樣說了幾句什麽,可惜路習之半句也聽不懂,唯一能看懂的是誇父的動作:誇父伸出右手,張開五指,插入了冰塊中,將冰塊扛在肩上,隨即大步向自己走來。

  他用空閑的左手像拎小雞一樣把路習之拎了起來,後者完全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一面在心中把自己痛罵上幾百遍,一面體會著如同羽人一般的飛翔的快感。雖然這種飛行是完全被動的,他所能做的僅有無力地踢幾下腿,看著自己的身體同誇父一起向著笨重的投石機猛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