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歸天馬 4(第4/11頁)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奪洛聽見阿孜雷在某處連聲咒罵。他們被纏住了。眼下的敵人並非烏合之眾,人數至少雙倍於他們,法特沃木他們再不從對面渡河突襲的話……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他喘息著朝西北方向瞥了一眼,又一眼。冰霰子仍在下著,在如漆如墨的夜色中劃開一道道細密銀線。越過河面,越過草原,在那銀線交織的雨幕最深處,依稀有顆昏黃的小小亮點,渺茫得猶如幻覺。

  “法特沃木在那兒!”他呼喊,“看!看他的火把!”騎兵們用歡呼和喊殺聲回答了他,也有敵人趁那瞬間尋聲摸到了奪洛的身邊。來人沉默不語,呼吸卻粗重,彎刀在他的手裏跳舞,就像死亡的獠牙滴著毒汁。奪洛咬牙支撐著,援軍已近,他不願讓同族看他的笑話。

  援軍的人影仍辨認不出,只見自西而東,一簇逐漸鮮明的光暈沿著鐵河北岸奔馳而來,甚至在此岸廝殺著的人群中投下稀薄的陰影。風莫名地鼓蕩起來,砰砰地敲擊人們的耳鼓,而那股亮光前進的速度簡直比這陣風還快。

  對手的攻擊越發兇險,逼迫奪洛全神貫注。遠處投來的微光剪出黑影,他的敵手是個身條窄長的男人,削肩,微駝,手中的彎刀卻長過半人,異常巨大。奪洛被他那股蠻力推擠著,身不由己轉了半個圈,也就在那一霎,對岸的火光驟然明亮,奪洛看清了他的臉。

  他見過一次——這張沒有眉毛的、醜陋的臉。

  “吾王,良久不見。”諾紮畢爾戲謔地一笑,微微俯首施禮,手上的刀卻未停,直取奪洛下腹。

  奪洛敲開他的彎刀:“上次的酬勞仍是你的,不論奪罕給了你什麽,我再加一倍。”馬賊反手再攻,神色促狹:“是嗎?您能給我兩條命?”奪洛一時語塞,仍是咬牙硬擋下這刀,眉頭緊擰:“不錯,我能。”“您要是有多余的命,還是自個兒留著吧,這會兒正用得上。”諾紮畢爾揚起下巴,指指奪洛身後,“看那兒。”奪洛冷笑。性命相搏的緊要關頭,誰會相信這種孩子打架的伎倆?他緊盯著馬賊的臉,手上的勁兒卻漸漸僵住了。

  諾紮畢爾濁灰的瞳孔裏,卻真的倒映著光。風越發大了,大得邪門,簡直要從背後推著人往前走。眼前一張張模糊的臉在火光中逐漸清晰,不管是敵人的,自己人的,臉上的每一顆汗珠都奇異地灼亮,像熔化的赤鐵。不顧他和諾紮畢爾的刀還絞在一處,奪洛僵硬地回頭望去。

  不再是亮點,也不再是虹暈,言語已無法描摹那一股光明。

  是猩紅熾盛的火,順著對面河岸飛速延燒過來,仿如潮頭奔湧而至。那根本不是什麽援軍,沒有人能在那樣的火焰中活下來,他不能,法特沃木也不能。烈焰颯颯招展,一路向東,轉瞬在眼前立起熊熊的火墻。相隔一河,猛烈的氣流和強光令人睜不開眼,炙人的火舌向著水面彎墜,猶如一行燃燒的垂柳。

  廝殺只靜止了一瞬,騎兵們旋即開始瘋狂地進攻,撕咬著占了上風的右菩敦人。援兵受阻,若不能打垮眼前的敵手,他們就要葬身於此。

  冰霰化成了急雨,拍打著血紅的鐵河河面,火勢卻不見稍小。

  “聽說,有修行的大合薩能在水中燃起火苗。”馬賊眯著雙眼,話語慢條斯理,動作卻輕靈,“不過我看,一個大合薩還頂不上一桶火油哩。”“你們的火墻再長,總有個頭。就算法特沃木跑不過火頭,沒法搶先過河,他也會掉頭繞路來與我會合。”奪洛的語調毫不動搖。

  諾紮畢爾齜出黃黑的牙:“是啊,可你們已經進不了大營啦,一個也進不去。”“你是個左菩敦人,你還記得嗎?”奪洛用盾牌格開攻擊,欺身貼近諾紮畢爾,“為什麽要和你的同族作戰?”馬賊扭肩避過,靈活得如鱔魚一般:“我只是個仆人,服侍汗王是我的本分。”“奪罕不是汗王,我才是。”奪洛彎刀掃斷了馬賊的韁繩,“而你,除了金銖之外,什麽時候認過別的主子?”諾紮畢爾笑了:“不錯,為著自己能過得好些,從別人身上剝衣,嘴裏奪食,從母親懷裏搶去閨女,老子什麽事兒沒幹過。分錢分女人的時候,連自己的夥計都殺,不手軟。老子是馬賊,馬賊就這樣,斷別人活路,殺自己兄弟。您身為汗王,要是幹的勾當和馬賊沒有不同,那馬賊不都能當汗王了?那天下得有多少汗王啊?”奪洛的臉猛然熱了起來,什麽也不說,彎刀走得飛快,如同遊龍般襲向諾紮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