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歸天馬 4(第5/11頁)


  正在此時,西邊有獵號遙遙吹響,聲調清亮,騎兵們聞聲一陣歡騰。

  “我說過,我的援軍會來的。”奪洛說。

  “汗王!”法特沃木帶著幾名精幹騎兵跑在前頭,須臾之間已突入人群,來到奪洛身邊。騎兵頭領的身軀高大,膂力驚人,一下子便將諾紮畢爾擋在數尺之外,與奪洛隔開了距離。

  諾紮畢爾斜咧開一口醜陋的黑牙,笑了:“但願他們幫得上你。”他撥轉馬頭,消失在一片混亂中。

  在下屬的拱衛中,奪洛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扯下衣襟包裹流血的虎口,一面環顧四周。右菩敦人的兵力如今稍稍落了下風,可他們的大營近在咫尺,奪洛和他的騎兵們就像是一群螞蟻,在大象腳邊起舞,假如他夠聰明,就該盡快尋機脫身。

  撤退是簡單的事,只要他下令就行,但撤退就意味著突襲徹底失敗。為了這次突襲,他們已經耗費了異常寶貴的兩個晝夜。今夜之後,對右菩敦人的襲擊只會越來越難。照現在的速度走下去,若八天之內不能阻止右菩敦人,一切就都完了。

  這是一場恐怖的豪賭,勝者全盤通吃,敗者荒野埋骨。無論如何,明年開春之時,左右菩敦兩部必將只余其一。眼圈發熱,奪洛緊緊閉上了眼,是他將十七萬子民領上了這條路,他不願輸,也不能輸。

  他逼迫自己睜開雙目,再一次環視戰場。雨停了,東方天際滲出微白,晨曦漸露,大營隔岸的火墻已被漂去了鮮烈的紅色,熱焰陣陣撲來。鏖戰一夜,右菩敦部大營仍在兩裏開外,連個邊也沒摸上。一面是大火,三面是圍籬,這座營盤難道真的無懈可擊?忽然,奪洛屏住呼吸。

  為了不讓北岸的火勢殃及大營本身,攔馬籬壘至鐵河岸邊便不再延伸,河床上並未設障。鐵河這一段平緩清淺,若逆著水流前進,也許能把三五百人送進大營……把騷亂和死亡也帶進去。那麽,哪怕今天同來的五千余騎都折損在此,哪怕他自己也死在這兒,都值得了。

  奪洛從掌號的騎兵手裏奪過獵號,吹響短促的三聲,稍作停頓,又是同樣三聲。那是召喚整隊沖鋒的信號。

  他重又握緊開裂的盾牌,右手高高揚起彎刀,縱馬突破人群,向河中躍去。騎兵們艱難地企圖掙脫敵手,追隨他一同沖鋒,右菩敦人卻緊追不舍,數千人的戰團被緩緩拖離原地,如同沉重而笨拙的巨獸,一腳涉入了鐵河。

  火舌的熱焰烤得奪洛額頭一層薄汗,飛濺的水霧卻一直將他打濕至腰。手臂與鋼刀在眼前揮舞,猶如怪異的藤蔓,骨肉為枝,白刃為葉,一沾身便是一道血淋淋的傷。鐵河裏充塞了喧鬧踩踏的人馬,局面混亂不堪,那短短一裏多路的水道,像是永遠也走不完。

  奪洛拖著疲憊的身體踏水前行,盾不知何時丟了,左一半大約是卡在了什麽人的刀刃上,右一半仿佛敲斷了某個右菩敦人的肋骨。馬兒的步履也不輕快了,身上蒸蒸冒著汗氣,幾步一滑。人叢的縫隙裏鉆進了新鮮的風,絲絲縷縷,令他精神振奮。甩開最後一個糾纏不休的敵人,奪洛鉆出戰圈,終於再度看見了那處缺口,竟沒有一個人把守,就無遮無攔地敞在那兒。

  那豁口通往勝利,他夢寐以求的勝利。這一刻他簡直可以跪在水裏,親吻腳下的河床汙泥。

  豁口裏,響起馬蹄翻攪波浪的清亮水聲。

  奪洛惕然望去,不由得攥緊了握韁的手。

  攔馬籬後一騎緩緩繞行而來,中間還隔著五六十步,已覺得馬背上的人臉色蒼白異常。來人一身男裝,右腿上緊紮著厚厚的白布巾,像是新近受了傷。那人踏出缺口之外,又走了幾步,才挽住轡頭。

  有個十六七歲的小騎兵搶到奪洛身前,弓箭瞄準了來人的心口。

  火焰像旗幟般抽打著空氣,獵獵作響。那人身影伶仃,獨自面對龐大的戰團,久久沉默,不發一語,恍如一尊無生命的石像,只有滿頭銀發在寒冽的晨風中飛舞。

  “染海?”奪洛脫口喚出她的名字。

  “你回去吧。”她的聲音裏有一線難以覺察的顫抖。

  “我不能。”染海抽刀指向他,“我不會讓你進去,你走吧。”“染海,別攔著我。”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如同在等待她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跟我走,做我的閼氏,只要……只要你還願意。”“這麽說,你答應我父汗的條件,讓我做你的正帳閼氏了?”女孩銀紫的瞳子冷冷凝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