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歸天馬 8(第5/22頁)



  “就在這兒等我。這是命令。”奪罕瞥了朔勒一眼,用靴上的馬刺猛踢黑馬腹部,獨自向西面山麓延伸下來的密林奔馳而去。

  一線白金晨曦,纖如蛛絲,自他身後的昏暗中閃過。

  天終於亮了嗎?朔勒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回頭看向東方,卻還是純然凝重的黑。

  一個念頭,像雷電般劈中了他的心臟。那不是曙光,是箭!他猛然在馬鐙上站起身來。箭怎麽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安靜得如同死亡本身?太遠了,又太快了,朔勒知道以自己的臂力與射術根本毫無機會,卻本能地伸手抓起自己的弓,抽出響箭引弓急發。

  響箭嘶叫著劃開空氣,朔勒心跳得要蹦出嗓子眼,厲聲喊道:“雷鐸修格!”有那麽一刹那,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聲。萬把人的隊伍走得零零散散,綿延數裏,如果雷鐸修格不在近旁,如果他沒能理解朔勒的示警,如果他有一瞬遲誤……奪罕爾薩就完了。

  前方雜亂的人群裏,一支長箭颯然掠出,回應了他的呼喊。

  雷鐸修格的箭去勢強勁,朝著響箭指示的方向急追,轉眼便刺入夜的深處,然而那縷稍縱即逝的銳利冷光也已逼近了奪罕毫無防備的後心。

  “不!”朔勒大喊出聲。

  即便相隔遙遠,朔勒也能聽見那聲鏗鏘,兩件精巧的金屬鍛物在空中猛烈撞擊,爆開一簇星光般的微芒。雷鐸修格的箭終於逮住了它的目標,兩箭碎片迸射,打在奪罕的盾牌上發出急雨似的聲音。奪罕沒有聽見那支白金色的箭,卻聽見了另兩支發出的警訊。

  雷鐸修格並未停手,略微轉向,第二箭與第三箭又發了出去,先後直穿入黑魆魆的雪松叢中。木葉響動,片刻之後,竟有個人影從離地二十多尺的枝葉間栽了下來,幾個人立刻策馬過去查看。

  朔勒舒了口氣,才發覺自己握弓的手一直未曾放下,還擎在空中,不住顫抖。就在此時,響起了戈羅渾厚如雷的怒吼:“你!”朔勒驟然回頭,險惡的嗡鳴聲擦過他耳邊,竟是一支騎槍。

  長槍帶著暴烈的力量,自隊伍中朝奪罕的方向飛去。那並非人力能及的距離,若是剛才奪罕走得更急些,即便是雷鐸修格的強弓發箭也鞭長莫及,更遑論依靠臂力投擲的騎槍。但朔勒從未見過這樣令人膽寒的擲法。阿拉穆斯是右菩敦最好的騎槍手之一,他教過朔勒投槍,出手時總要往高遠處投擲,借助落弧之勢,才能飛得長,這支槍卻平直淩厲,一去兩百余步,仍不見有失速墜落的跡象。

  奪罕仍在全力向山腳縱馬急馳,甚至不曾回顧,只是將手中盾牌向後猛力拋出,長槍受此一擊偏離了軌跡,深深紮進碎石堆中,炸開一股灰白粉塵,盾牌亦砰然碎裂成數十塊,墜落地面。

  戈羅伸手去擒那投槍的人,那人卻掄起一整捆長槍,在人群中掃開了一輪完整的空白之圓。十數柄鋼刺銅椎的騎槍束在一起,粗如碗口,在他手裏旋轉時只像是孩子玩耍用的木槍。

  “鬼一樣的力氣。”戈羅皺眉,那只瞎了的左眼在濃眉下擰成難看的空洞。巨漢一步邁進槍圓,一手就緊緊攥住了那把槍尖。

  朔勒終於看清了站在圓心上的男人的模樣。他比阿拉穆斯大不了兩歲,有著一頭蓬亂粗糙的黃頭發,身材並不壯碩,腰背柔韌如柳。

  “你是誰?”戈羅喝問。

  黃頭發沉默不語,也不松手。動作太急遽,誰也說不明白他怎麽跑起來的,待到下一個能看清的瞬間,黃頭發已將槍杆支成直立,高高飛躍起來,而槍束的另一端還緊握在戈羅的巨掌裏。空中的人影如飛鳥般輕盈,揚起右手,從捆紮成束的騎槍中抽起一柄。槍身極長,為了將整支騎槍拔出,黃頭發不得不深深扭轉了肩腰,像是一根牛筋緩緩絞緊,又乍然松脫,長槍朝著奪罕的方向猛擲出去。奪罕仍在打馬狂奔,回身以彎刀將槍杆斬為三截,肩上卻受了飛旋斷柄的猛力敲擊,仿佛受了些輕傷。

  槍束尖頭承載的重量刺破了戈羅的雙手與雙臂,鮮血淋漓,他不顧疼痛,猛然將槍束砸向地面,黃頭發被甩飛出去,手中竟還緊握著另一支長槍不肯放松。

  他傷得不輕,只能掙紮著爬起,單膝跪地,黏稠的赤色從枯黃頭發裏流淌下來。戈羅提著整束長槍走近一步,又一步,黃頭發擡起血紅的眼,蓄盡了全身的力量,再投出一槍,卻不是朝著近在眼前的戈羅,仍是擲向遠處的奪罕。那一槍離地不到二尺,穿過林立的人腿筆直射出,只飛出百步,便彈跳著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