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骨鳴鏑(第4/11頁)

青年上卿持著筆的手一頓,苦笑道:“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嗎?我跑了一天馬,也很累的好嗎?”

王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道:“那你寫完就趕緊回去休息吧。”

※·※

因為得到了一條寶貴的情報,整個瓦勒寨都行動了起來,等青年上卿從主帳中出來的時候,除了今日剛到的士兵都在休息外,其余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經出巡了。

青年上卿的軍帳安置得比較偏僻,他慢悠悠地走了好久才走到。他實際上只需要在這裏住一晚,明天就和王離帶著換防的士兵回上郡了。但出了冒頓一事,王離在這裏至少要待足三四天,確定情況之後才能回去。其實換防這種差事,都尉帶隊來就可以了,若不是他堅持每三個月都要來此處,身為裨將軍的王離也用不著親自帶隊。

用燧石點燃了帳中的油燈,青年上卿為自己燒了一壺熱水,這才盤膝坐在案幾前,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巴掌大的石刻。

這是一塊雕刻著猛獸的石刻,上面雕刻著一只彪悍的大貓,似虎非虎,鬃毛卷曲狂放,懶洋洋地坐在那裏。青年上卿把這塊石刻放在案幾上,又從行囊中掏出一個青銅香爐,點燃裏面的熏香球,才把香爐放在石刻的面前。

縹緲的爐煙裊裊婷婷地從香爐蓋的鏤空雕花之中蜿蜒而升,無風自動,絲絲縷縷都卷向了一旁的石刻,把猛獸的頭整個都包裹了起來。

這塊石刻上雕刻著的,是一種名為狻(suān)猊(ní)的神獸。傳說狻猊食虎豹,兇猛可怕,卻性喜煙火,所以有求之前,需要準備供品。

青年上卿卻有些疲憊了,畢竟在沙漠中的長途奔襲對於他來說,也是吃不消的,更何況,自從三年前,他被趙高強迫吃了若幹枚丹藥,又被關在乾字間一夜後,他的身體就變得與常人有些不一樣了。

他當時以為乾字間內所待的三年是幻覺所致,但被救出來之後,才發現事情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可以和常人一樣吃喝,卻再也感受不到饑渴,他同樣可以感覺到疲憊,卻可以一連幾天都不睡覺。體溫變得冰涼,指甲、頭發、胡須都不再有生長的跡象,就像是……就像是時間在他的身上,停止了流逝。

也許,師父的那枚丹藥真的可以讓人長生不老!

可是他卻不信平白無故會有此等好事,若是一枚丹藥就可以解決始皇帝數十年來的追求,師父為何還會躲避不出現?這世上凡事都講究以物易物的等價交換,也許他有此機緣,可必定會有反噬的後果。

而這樣的後果,在他的忐忑不安之下,也終於顯現。

青年上卿挽起了袖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皙的手臂上,那一塊塊駭人的青紫色斑痕。這些斑痕最開始是在兩年前出現,也許更早的時候也有,只是他沒有在意。等到他發現的時候,斑痕便是雲霧狀的,後來就變成了條紋狀,最近半年有些連接在了一起,成為了大塊大塊的片狀,乍一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一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什麽,還以為是什麽疹子,只隨意地塗了些藥膏。可是在到了北疆後,接觸到屍體越發頻繁,才知道這種看起來眼熟的淤痕,竟是屍斑!

也就是百姓們所言的血障,人體死亡一個時辰到兩個時辰之後,就會出現屍斑。而隨後屍體的肌肉和關節開始僵硬……

青年上卿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雙手,艱難地活動了一下指關節。他的手現在連握筆寫字都困難,勉強還能寫寫字。也許過不了多久,就連彎曲手指、扣動手弩的懸刀都做不到了。

他清秀的臉上勾勒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若是有外人看到,定會覺得古怪至極,毛骨悚然。

無奈的用手揉了揉臉頰,青年上卿自己擔心的,是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身體也開始腐壞了,難道他就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白骨?

就算是心懷希望,在越來越多的狀況出現後,青年上卿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恐怕在吃下那麽多丹藥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現在他還能清醒的行走在人間,恐怕就是師父那枚丹藥的功效。而趙高把他投入了別有玄機的乾字間,說不定就是想要觀察他服藥後的變化。而他也不想去和趙高理論,指不定對方就是等著他這樣做,以此來要挾他做出背叛大公子扶蘇的事情。

他的生命固然重要,卻沒有重要到令他做出違背自己信念和尊嚴的地步。

青年上卿按了下手臂上的血障,皮膚又恢復了白皙,但當他松開手指後,血障就像是跗骨之疽一樣,重新又浮現出來。

他還能掩人耳目地在人前活動多久?就算他經常往兵營中跑,大公子扶蘇也應該隱約有些懷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