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葬

隱約可見的月色下,一只白貓交錯而過,危險的氣息滲過黑夜傳來,它謹慎地回首凝視,直至朦朧夜色遮掩了一個遠去的身影。那青色身影像一片落水的柳葉,越來越淡,幾乎要融進夜裏。

此時十丈開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三條黑影如鬣狗穿梭,驚得那只貓慘叫逃避。黑影瞬間掠近,朝了那人的脊背飛起拳腳,青色的身影旋即掠到丈外。三人見他敏捷如狐,登時取了兵器,一時刀光劍影,把他團團圍了。

青色身影東奔西走,那三人步踏天罡,瞬間形成三元陣法,天、地、水三元之氣陡然於混沌中召集,浩渺元氣洶湧沖出。青色身影左右躲避,那三人發出陰冷得意的笑聲,手中刀劍散出光芒,移轉陣法,朝他刺去。

利刃織就一張網,眼看鋪天蓋地,毫無死角地罩下。那青色身影卻驀地變清晰了,一抹綠色鮮明地在三人眼前亮起,仿佛初春綻開的新葉。眨眼間,鏗鏘聲刺耳尖鳴,刀劍斷如碎瓷,那三人就像被拆了機關的傀儡,倒地不起,疼得嗚嗚叫喚。

“說,一路追著我,為了什麽?”那人靜下來,風止葉停,語氣裏全無身手的犀利。

那三人沒料到他身手如此之好,一時間有些猶豫,青衣人漠然踢了幾腳,甚是狠辣。有一人經受不住,終於開口道:“我等只管收錢,誰知道是什麽來歷?”青衣人恨恨加了一腳,比先前更重,罵道:“你們難道是豬,不知主顧就敢收錢?”

那人吐了口血,身邊一人立即哭喪了喊道:“我說,我說……你惹了言府,掌門……”他像是醒悟自己說錯了話,閉口不言。青衣人道:“什麽言府?”那人支吾道:“就是……京城言尚書府上……”青衣人又問:“你們掌門是誰?”那人再也不敢回答,勉強支起身子,猶豫著想要逃走。

青衣人沉默思索,一直沒說話,那人趁機飛奔,如兔子見了鷹,躥得比誰都快。青衣人無心去追,反而擡頭望著九天之上的銀月,若有所思。等三人先後跑沒了影,他還是一動不動像一棵樹,在原地紮了根。

白貓猶疑地踏爪,鉆進一片灌木叢,黑暗中,它倏地毛發直豎,發出一聲怪叫。一個影子從地上長了出來,依舊穿了青衣,像千年的樹妖,慢慢朝先前那人飄去。

“炎柳,多虧有你在。你瞧,他們用陣法都攔不住你,你的功夫越發精進了!”這人每個字都嘴角帶笑地吐出,卻不輕浮,他伸手去拉先前那個出神的身影。兩人面對面站了,樣貌恍如一筆勾勒,竟是如出一轍,明眸如星,玉靨含春。

“放屁!管他什麽陣法,打斷人腿就沒用。”那個叫炎柳的人,冷冷地側身避讓,從鼻子裏哼了個音,在昏暗不清的夜色裏,指了指自己的面皮,“你的臉,趕快給我拿回去!明明會拳腳,偏要我來出力,一身富貴病。”

後來的青衣人悠悠一笑,這一笑便現出別樣的風流蘊藉。炎柳越發著惱,踹了他一腳道:“墟葬,惹出那麽多情債,要老子替你收拾,你以為給我一百兩金子就夠了?”

“兩百兩。”墟葬幹脆地道。

“那倒勉勉強強。”炎柳拍了拍腳,仿佛踢臟了鞋,“嘖嘖,言尚書有女兒被你拐騙了?”

墟葬眼中閃過一道異芒,卻不接他的話,眉眼一彎,笑道:“你若有妹子,一定要記得我。”

“記得剁了你的手!”炎柳罵罵咧咧,眼睛不停打量他,像是要看穿墟葬的口是心非。夜色比濃妝更深,掩去了皮相上的破綻,墟葬沒心沒肝地笑著,炎柳只能一臉鄙夷地扯動面皮,“喂,這個人皮面具,怎麽撕不下來?”

“紫顏大師親制的面具,要是能輕易撕下來,豈不是很快就穿幫?”墟葬笑眯眯地幸災樂禍,“我靠你擋災,你就多堅持兩天……酬勞加倍。”

“哼,真不知道你整天看死人墓,賺了多少黑心錢。”炎柳嘀嘀咕咕抱怨,卻也不再拒絕,依舊不死心地拉扯面皮,想要撕開這張臉。

當今天下最有名的堪輿師墟葬,竟在月夜中暗暗蹙眉,無人能看清他的愁容,如新月上的缺角,華燈下的暗處,往日風流蒙上淡淡陰翳。他眼前浮現出一個不吉的卦象,暗自嘆了口氣,紫顏很早就送過他三張面具,不知道,能不能趨吉避兇,躲過這一災?

想起紫顏終年無消息,不知是否起死回生,他又是一嘆,了無心思,朝炎柳揮了揮手。

“你趕快找個館舍投店,我也尋個地方落腳,這一路,還會有不少麻煩。”

“出了北庭關,天大地大,誰找得到你我?”炎柳輕慢地冷哼,以他的身手,若想隱於茫茫北荒,再容易不過。如今易容成墟葬,卻是聲勢越張揚越好,不得不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