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葬(第6/18頁)

娥眉明眸流轉,似乎並不怪罪墟葬說這些教壞小孩子,吃吃笑道:“先生莫非愛上了她?”

墟葬搖頭,曼聲續道:“她的心志不在風月。碎錦是好人家的女子,可惜自小有個薄情的爹,為了榮華拋妻棄女,他們母女倆流落異鄉,只得寄身勾欄,聊以為生。她雖至孝,但其母纏綿病榻,過世之後,她便向我求教堪輿之術,要為娘親尋找一塊風水寶地。”

娥眉嫣然笑道:“她娘若葬得好,她便脫籍有望,的確是個聰明女子。”

墟葬又搖了搖頭,雙眼仿佛蒙上了霧氣,哀憐地嘆道:“她安葬娘親之後,又苦苦求我,要我教她如何辨認大兇之地。我一時不察,竟傳授於她,誰知過了半年,她也突染惡疾,身故前求我為她送行,告知我,她自擇了一塊火城背水之地!”

娥眉一怔,凝眉望向虛空,仿佛在推算這前因後果。

纖纖問:“什麽是火城背水?”

“墳前有三角之水,角尖沖墳,即為火城背水。火城水犯之則有血光之災,損丁破財,那火城背水,更會讓人絕嗣。”

纖纖吐了吐舌頭,對娥眉道:“聽不懂……”娥眉拍拍她的背,安撫女兒,“乖,那不是好地方,你知道就行了。”

“那是大兇之地,我自然不允許她葬在那裏,她執意不讓我插手。待她過世之後,就被埋在火城水背向之處,日夜受沖煞煎熬,不得超生。”墟葬嘆息。

“真可憐。”纖纖似懂非懂,小聲說了一句,“叔叔你沒有幫她嗎?”

“我既改不了她的心意,只能盡我所能,用降龍神木為她制作棺槨,又用朱砂畫了八種辟邪神獸在棺木上,護她屍身不受諸邪所侵。”墟葬提起當日,痛惜之情如火焦灼心口,“那塊墳地煞氣沖天,只怕過不了三年,我所作努力一樣煙消雲散,那時,我會為她移墓安葬,願她在天之靈真正安息。”

“為什麽要這樣?後來呢?”纖纖聽了,略感安慰,咂巴小嘴道,“她到底是為什麽呀?”

“後來京城有一戶人家,尋我去看風水。高門大院,貴極人臣,這等府第風水原是極好,可不知出了什麽緣故,那主人家得了一場大病,這一病,就失了恩寵,官位懸而又懸。偏偏又有個不肖的兒子,在外惹是生非,胡作非為,把家財散盡大半。”

娥眉淡淡地輕笑,並無憐憫之色,“這人想來從不積福,落到這般天地,以前,也是作了孽的。”說完,淺淺地又是一笑,“呀,我胡言亂語,先生莫要責怪。”

墟葬點頭,他知娥眉絕不簡單,可惜暗中推算,也查探不出她的來歷。

“這人請了堪輿師,請了術士,甚至和尚道士,一一勘查,終於發覺,是他過去曾拋棄的一個女兒,已經亡故,但是怨氣不散,要對他不利。”

“啊……”纖纖叫了起來,眼珠兒圓圓一瞪,直往娥眉懷裏鉆。娥眉只覺有風掠過,徹骨寒涼簌簌如冰霜貼背,渾身不覺一顫。

“你說的,可是碎錦姑娘?為了報復她爹,竟使出這般手段?”娥眉雖非常人,卻也佩服碎錦的決絕,如此義無反顧。

墟葬慘然一笑,他對此事耿耿於懷,如今舊事重提,也是愴然。如果她還活著,會是怎樣的磊落人生,明媚芳華?卻燃盡生命之火,為了玉石俱焚的復仇。他明白她的心意,但,無法承受其悲、其重。

她恨意昭昭,非此不能解脫。墟葬無法說服她改變心意。碎錦曾流淚告訴他,其父為娶高官之女拋棄糟糠妻,不問不顧二十年,她娘由此落下病症,欠債無數,碎錦不得不賣身為娘治病。她們母女今時種種不幸都由那人而來,碎錦寧可永不超生,也要讓他得到報應。

娘親的養育之恩,她唯有如此償還。

此恨綿綿。

為一個人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請來的那些人,多少有些手段,推斷出碎錦的下落,要將她挫骨揚灰,以絕後患。”墟葬繼續說道,“幸好也有不願沾因果輪回的人,要主人家請高僧念經超度,化解怨氣。那人於是在家中大做法事,同時延請各家堪輿師,想尋出女兒的葬身之地。”

“他們找到了沒有?”纖纖緊張地望著他。

“有我在,誰也找不到那塊地。”墟葬說道,當日他一手操辦喪事,更顛倒陰陽,將那塊隱沒在群山中的絕地改頭換面,即使是曾經拜祭過碎錦的姐妹,對那裏也記不真切了。

那時他斷然拒絕為碎錦的生父改換風水,克制煞氣,更周旋於諸多堪輿師之間遮掩痕跡,終於讓對方看出端倪,才有了近日之劫。為一個人改變自己的命運,縱然她與他不過是露水一場的緣分,但道義所在,他不想苟全自己。

他要成全碎錦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