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

一支金鞭玉勒的奢華車隊迤邐馳過群山間的官道,錦旗獵獵招搖,宛如一匹鑲繡金銀線的妝花緞,在黃昏的暮光中泛出郁金般華貴之色。當中護著一輛青幢赤絡的馬車,車旁的高頭駿馬上,坐了一個意氣風發的錦衣男子,正是於夏國新封的定西伯照浪。

他頭戴一頂飾瓔珞的平頂貂帽,披了大紅串枝牡丹紋織金妝花絨氅衣,裏面穿一件金麒麟箭袖,系了孔雀闊玉帶,風儀倜儻俊美。他不時馳馬到車邊對廂內小聲細語,回應他的卻是碎瓷清脆的響聲。

照浪淡淡一笑,思忖車裏的一套天青釉茶碗都摔幹凈了,才慢悠悠補了一句:“郡主,前面就是驛站,讓車馬歇息一下可好?”

“好!你離我遠遠的,看見你欠揍的臉我就想吐。”

火氣十足的於夏語噼啪冒出,照浪耗費心力聽明白了,不以為意地笑道:“郡主,我是你們姐妹倆的大媒,國主尚對我客客氣氣……”

“滾開,要不是你獻計,我妹子怎會被許配給梵羅王子?”於夏國郡主璇璣倏地踢開廂門,五花彩板上赫然一個鞋印。她雪梅般清艷的臉頰騰起兩抹嫣紅,杏眼橫眉冷對,朝了照浪冷笑,“離珠遠嫁西域,都是你的錯,我這輩子會記得你。”

“能記得我也不錯。”照浪哈哈大笑,玩味地凝視璇璣冷艷的容顏,“阿爾斯蘭王子向你求親,你不想嫁,國主不得已才選了令妹。梵羅是西域第一大國,王子文武雙全,不算虧待了離珠郡主。”

“斷龍石怎麽沒困死他!”璇璣恨恨說完,自知失言,咬唇撇開目光。

照浪眸光一閃,想起通天城黃金宮中的相逢,淺笑道:“原來那時郡主也在場,很好,很好。”

璇璣不再言語,秀目望了前方驛站,冷淡地挺直了脊梁。梵羅王子求婚後,她伯父於夏國主思慮良久,不願得罪玉翎王千姿,故將其妹離珠郡主許配阿爾斯蘭,又恐夜長夢多,命照浪為送婚使遠赴蒼堯,務求趕在元日稱帝盛典前,以使喜上加喜。

璇璣一向憐惜妹子,如今離珠早早遠嫁,不由憤然遷怒照浪。

“到了地方,讓人打掃下馬車。”照浪澹然囑咐隨行的一個女官,駕馬行到車隊前方,舒出一口氣。這一路行來,從視而不見到冷嘲熱諷,璇璣郡主對他已漸有改變,想來行至蒼堯就會大有改觀。

那時,他會親手擾亂這場婚事,絕不能讓千姿的日子太好過。

此時車隊出了於夏國,到了安迦境內的沙堤驛。自從千姿疏通勾連各國官道,沿途每八十裏一驛,儼然有中原盛世的氣象。沙堤驛也不例外,屋外掛了依附蒼堯的青色蛟龍旗,馬廄裏停了八九輛馬車,已有人前來打尖。

照浪下馬入屋,滿座衣冠錦繡,皆是中原衣飾,更有奇妙異香幽幽襲人。他疑慮地注目望去,十幾個年輕男女簇擁了一個雲鬟麗服的女子,正歡聲笑語說著什麽。

眾人見有外人進來,語聲一停。那女子驀然回首,眸光皎潔如明月,姿容清艷絕麗,淡漠地瞥了照浪一眼,無動於衷地繼續說笑。照浪目光一縮,定定看了她良久,忍不住歡喜地漾出笑來。

“姽婳,故人重逢,為何這般冷淡?”他閑閑說道,徑自走了過去。

那些年輕男女現出厭惡之色,一個軒眉少年跳了出來,攔住他道:“大師的名號,豈是你說叫就叫的?”照浪輕輕一推,如泰山壓頂氣勢迫人,那少年踉蹌退步,竟不敢再上前半分。

照浪大咧咧在姽婳身邊坐下,細細打量她的眉眼,笑道:“你用了什麽法子,越來越美?”輕嗅了嗅,神魂為之一清,不由贊道,“我還是最愛聞你的香氣,一年不見,甚是懷念。”

他離她極近,驀地發覺有股清冷自她襟袖中傳來,與往日迥異。以前的姽婳是一尾跳脫的狐,時而慧黠,時而嬌媚,微醺如龍涎之香動情彌遠,清朗又似蕓檀超然物外。

此刻的姽婳沉郁如墨,幽寒如冰。照浪陡然嗅到了危險,身形電射丈外,皺眉向姽婳身邊的人一一望去。這班男女佩珠戴玉,身懷異香,莫非都是制香師?

他眼皮微沉,腦子也不大清明起來,有眩暈之感,心知有人動了手腳。當下丟了一粒藥丸在嘴裏,運功徐徐化去,沉聲對姽婳喝道:“既是如此,你我就當陌路人也罷。”

璇璣進屋,見了照浪吃癟不覺大樂,笑逐顏開地與侍女們坐了。她氣度雍容,明眸善睞,那班人目光便極友善,含笑向她示意。

璇璣遣了一人過去寒暄,女官回來後稟告道:“這些制香師接了玉翎王的邀請,前往蒼堯慶賀,為首的姽婳大師名列十師之一,其余來自龍檀院、禦香殿、凝香樓和藏沉館。”

璇璣聽到千姿的名號,興味索然。那些人得知她是於夏郡主,多了殷勤,便有禦香殿一名叫疏梅的少女,送來一只紫檀雕花香筒,裏面盛了禦制金風玉露香,原是要呈奉給玉翎王的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