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傳紅

漠漠蒼林中,隱約逸出幾枝寒梅,傲然淩霜吐艷。一只灰鴉淩空展翅,向了白雪皚皚的遠山掠去。蒼莽遠山間飄蕩著雲嵐霧靄,若有若無,仿佛裊繞的香氣。

姽婳伸手過去,指尖似有濛濛水氣,冰涼拂過。

“呀,你的畫越發宛如幻境了。”

傅傳紅殊無笑容,搖頭道:“這些年再無寸進,實在汗顏。好在和你行走了一年,略有所獲……”姽婳凝視他眉間的憂色,安慰道:“你困在宮中太久,慢慢來。”

說到此處,傅傳紅展眉一笑,如離巢的飛鳥舒展翠羽。“是了,幸好今次得玉翎王相邀,我借機辭了宮中待詔的差事。無論是太後皇上,還是那些娘娘們,每人畫了又畫,再也不想動筆。”

姽婳想起此事,撲哧一笑,凝神道:“皎鏡給你的病事貼果然有用,你究竟貼在哪裏裝病?”傅傳紅做了個小聲的手勢,“裝神弄鬼,不傳四耳。”

姽婳啐了一口,也不當真,想他終於脫了牢籠,從此海闊天空,只須專心畫道即可,便為他歡喜。

“先畫到這裏,他們都上車了。”姽婳替他收拾畫筆,傅傳紅猛然醒覺,歉意地向等候在旁的衛隊長曲身行禮。姽婳望了身後的八輛香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蘭綺他們到底還是一路隨行,頗煞風景,幸好有霽天閣諸人相伴,不怕他們居心叵測。

玉翎王西行的車隊有一千多名軍士護送,王駕列於正中,十師的馬車與輜重位於最後。此時車隊出了安迦國,進入鞘蘇國境內的瓦格雪山群。瓦格雪山主峰魚鱗峰,山頂終日遮掩在雲霧中,只有日出時金光浮泛,萬道雲霞,如仙境瑤池裏遊蕩的一尾魚,令人過目難忘。

傅傳紅不顧顛簸,始終坐在車轅上眺望美景,冷冽北風刮過,一張臉凍得鐵青。姽婳勸了幾回,見他不聽,只得將熏籠靠近放了,取來裘衣暖帽,裹得他如雪人一般。

墟葬車內是另一番光景,他大眼瞪小眼地望了炎柳,皺眉道:“擠在車裏,不嫌悶得慌!”除了娥眉、纖纖與他一車,炎柳和玉葉也湊了一處,說是人多熱鬧。娥眉只想避嫌,求之不得,墟葬卻無顧忌,扯了炎柳埋怨。

玉葉向纖纖使了個眼色,小女娃立即認真地對墟葬道:“葉叔叔,大哥哥和大姐姐陪我玩,不能去別的車。”墟葬一怔,眉開眼笑道:“好,纖纖乖,我讓你哥好好陪你。”炎柳一翻白眼,抱起纖纖,兩人同時沖他做個鬼臉,甚有默契。墟葬無法,娥眉忍俊不禁,很是開懷。

皎鏡在車裏手足無措,蒹葭答應同車後,霽天閣一班制香師望他的眼神頗為怪異,像是如釋重負。她在車內言笑晏晏,他不安地邀她再去無垢坊,蒹葭笑逐顏開問他,是否住多久皆可?他心下大喜,不動聲色地盤算,要趕在墟葬之前辦喜事才好,否則兩地相隔頗遠,賓客去了一家,趕不到另一家,如此只有對不起兄弟了。

丹眉與丹心一車,讓老爺子傻眼的是,於夏國郡主羞澀地跟上車來,毫不避忌眾人眼光。他這才知道這身份尊貴的小仙女兒本要許配玉翎王,可千姿竟能允她與丹心同車,可見是毀了婚約。兒子這回搶親搶得厲害,偏偏丹心苦惱地說並未出力,丹眉看待未來兒媳的眼光便很有幾分不同。

紫顏與側側這車最是祥和,銀熏球裏飄出白檀香、乳香和玄參曼妙的氣息,兩枚繡針如煙花綻放,一條條銀芒、金線、碧絲穿梭交織,漸漸織就一片霜雪,兩三綠柳,四五秋香之色。側側捧起手中輕若蟬翼的絲衣,笑道:“羅睺蠶果然出眾,韌性上佳,極易染色,絲光不褪,可惜此地無織機。”

兩人以針代機,調弄出織錦般的質地顏色,手法精巧駭人聽聞。紫顏卻不在意,淡然說道:“能代替朱弦就好,皓月谷那個地方,我是不想再去了。”一時勾起心事,沉吟良久,側側握了他的手,陪他沉默。

紫顏終究嘆了口氣,轉過話題道:“聽說照浪成了於夏的定西伯,璇璣婚事不成,他回於夏復命去了。”側側道:“我再不想見此人。”忽然擡眼淺笑,“他還欠著你一條命,幾時幫我取來?”紫顏想起那個疾雷暴風般的男子,搖頭道:“他一出現就有事端,我不想見他。”

最末那輛車上,長生與卓伊勒守了安迦國主的一堆賞賜之物,見獵心喜地把玩過了,也就沒了新鮮感。光華璀璨的器物終是冷冰冰沒個人氣,兩人閑說一陣,不由羨慕前幾車的熱鬧。

“珠蘭唐娜早點來就好了。”卓伊勒眼中閃爍希冀之光,悶悶地睃了前方一眼,“他們都一對對的,我們倆是不是慘了點?”長生微微一笑,看到眾人笑語相向,這一路真是不愁寂寞。眼看紫府中人漸漸團聚,他只有歡喜的份兒,唯一惦念的是不知所蹤的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