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第2/18頁)

疏梅容貌甚美,言語間頗多逢迎,璇璣見獵心喜,神色親切起來,拉了她談笑良久。照浪獨自占了一桌,悶悶地喝酒,一只青瓷小杯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轉,仿佛不堪折的柳,輕輕一拗就要斷了。

說了半晌,璇璣看了不遠處的照浪一眼,道:“這一路我獨自走太寂寞,你們只十來人,不如和我同行如何?此去蒼堯尚遠,互相有個照應。”

疏梅笑道:“郡主既有此意,且容我去問過他們。”她回去一說,眾人喜歡熱鬧,雖身懷制香絕技,路上有軍隊隨行自然更為穩妥,紛紛應了。疏梅與璇璣客氣了幾句,道:“如此就叨擾郡主了。”

璇璣大喜,忙讓侍女為眾人各備了一份厚禮,兩邊俱是歡喜不叠。

姽婳等人用過晚膳,尋了房舍入住歇息,璇璣與照浪的住處隔了一進,緊挨著疏梅等制香師。照浪不以為意,始終暗暗注目姽婳,今日一見,她似捉摸不透的冷香,隨時便要雲散煙消,令他有了不舍的念頭。

當晚不見星月,薄薄的烏雲在混沌的夜空上飄浮,四下一片昏暗。唯有驛站入住了百來號人,燈火星星閃閃亮起來,添了些許人氣。

姽婳進了屋,關上門,清冷的神色一淡,像卸去千鈞重擔。點上燈火,瑩瑩微光下現出一個修長身影,悠悠對她說道:“你遇到什麽難處,竟如此謹慎,連我的身手也不放心?”

照浪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她房內,盈著笑眼,關切地問道。

姽婳嗤笑一聲,奇道:“咦,我和你很熟麽?”

“你知我一向戀慕你。”照浪嬉笑道,察言觀色,見她不曾忿然作色,又續道,“敵人做久了,當朋友也容易些。我除了有些野心,沒有其他毛病。”

姽婳與他並無利益糾葛,甚至偶有生意往來,兩人實在算不上敵人。這些年來相識,多少知曉對方的心性,姽婳知他有意調笑,權當耳邊風,吹過就罷了,不能往心裏去。

“說起來,要恭喜定西伯。”姽婳把他爵位的字音咬得清楚,嫣然笑道,“沒想到士別三日,城主升格做了伯爵。不過蒼堯就在於夏以西,這定西伯的封號怕是不怎麽吉利,你到了千姿面前,要小心謹慎才好。”

“我向他討個鎮東侯做如何?”

她又一聲嗤笑,丹唇皓齒如星光璀璨一亮,照浪不禁晃了眼,依依看去。碧玉簪,琥珀釧,羅袖裏輕透出蘅蕪香氣,仍是過去那個略加修飾便麗色無雙的女子。

“你的官癮越來越大,我以為你服侍太後就夠了,沒想北荒的官也不放過。”她挖苦了他一句,照浪輕佻地看著,薄嗔微怒盡是風情萬種,不覺贊嘆。

姽婳見他膏藥般貼了不動,也不管他,設好茶床,翻出五彩纏枝蓮托八吉祥四方罐來,倒出些瑞龍茶葉,架好紅泥小爐慢慢煎水。她意態閑雅,妙目玲瓏地凝在爐中,眉間一抹淡淡憂色,宛如氤氳煙水隱約飄蕩,待要細看,已然消散。

她的茶具自取心愛之物,並不合茶道規矩,妙在容止雅韻,望之脫俗。

照浪歪頭看了半晌,心下不安揮之不去,喃喃自語,“不對,不對……你這房裏,居然沒有燃香?你到底怎麽了?”姽婳俏面一寒,褪盡了臉上的顏色,“不勞你費心。”照浪上前,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你病了?”

姽婳一時掙脫不得,便由他緊握,淡淡地道:“水煮老了,不好喝。”

照浪松開手,看她收了龍首提梁壺,細細注水在兩只藍釉金彩梅花盞中,用一只竹茶筅慢條斯理地擊拂湯水,待到注水六分,茶香微溢,又持了一柄金茶匙調弄一番,手勢輕微精妙。世人喜用兔毫盞分茶,用青白瓷的亦多,偏她穿了米色綾襖,藍織金妝花裙,配上藍釉金彩杯盞,渾若一幅妙筆丹青,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照浪凝視良久,只待她玉手奉茶,不想姽婳自取了一杯捧著,權當沒看見他。他只能神情自若地端起余下一杯,就著微茫的燈火一看,茶湯裏浮動一只鬼頭鬼腦的東西,再定睛一看,她畫的可不就是一只蛤蟆。

他哈哈一笑,反而心喜,她不與他太生分就好。候了片刻,淺淺一啜,如梨花入口,滿嘴清香不忍下咽。等徐徐飲下,一股玉英清流沖入胸腹,只覺洗盡沉滓塵垢,塊壘為之一消。

照浪舒心一笑,凝視她端坐品茗之姿,道:“以前傅傳紅在宮中作畫,最愛南嶺一地的貢茶,看來你是沾染了他的毛病。咦,說起來他好像與你一同遊歷去了,為何沒有陪你來北荒?”提起丹青國手傅傳紅,他眼裏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也不等她回話,悶頭喝茶。

“傳紅被聖旨招回京城,這會兒也該北上了。”姽婳臉上多了淡淡紅暈,映出一張芙蓉繡面,仿佛茶水也會醉人。說了一句,慢慢轉過話題,“我與傳紅遊歷時,曾收取天下江泉之水,用以烹茶,這沙堤驛的河水倒不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