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闕(第6/20頁)

匠人一想,罷了,難得誤上半天,叫那幫不做事的官員急急也好。沒多久,今日上工的二十多人說笑著進了屋,濟濟一堂。元闕擺出一排青花瓷碗,五只鬥彩瓷壺,泡上進貢的好茶,再取了腌制的桃脯、蜜棗、藕片、幹葡萄等蜜餞果子,加上酥酪、豆糕、團子、酪餅等茶點,就是豐盛的一桌。

玉闌宇這些匠人是各處的大工頭,養氣練性見識不低,元闕既舉止若定,他們就放開懷抱,熱鬧地吃了一會茶。沒多久,外頭的喧囂壓了下去,匠人們幸災樂禍,說是金毓府又來了人,把鬧事的人鎖了回去。元闕淡然領了眾人上工,半道上被人截住,依舊請他往宮裏去。

元闕躲不過,左右是個坎,小心跨過就是了。打定了主意,入宮後遠遠站了,先見了太師陰陽,探討了一番工程進度,便等待王後召見。

王後盛裝出現,一身大紅金絲織金襖裙,外罩輕若蟬翼的織紗,如雲端裏走出來似的。她周身掛戴的首飾,不是珊瑚、瑪瑙、琉璃,就是松石、蜜蠟、瑟瑟,與精致打造的金銀花鈿相比,這些珠石更顯出她麗質天成。

元闕仍是麻衣冠服,與其說是匠人,更像是士子,散發恬淡的儒雅之氣。

他目不斜視,低首在下等候問話。王後同樣詢問了兩句皇宮營造的事項,說著說著眉頭輕顰,道:“王上遞了信來,天幸今日就要回來了。”元闕沒看見她的神情,聽出語氣不對,像是有幾分拿捏不定的煩惱,垂手繼續聽她說道,“金毓領主的手下在這個時節滋事,原是不該,消息尚未傳到太後那裏,要請大師多多擔待。”

元闕心想壞事傳千裏,太後豈會真的不知道,忙恭謹應了,答道:“昨晚下臣不知他們是領主府上的人,多有得罪,說起來是我的不是。”

“大師說哪裏話,你們遠來是客,王上近來倚重各位甚多,萬請饒過這回失禮才好。”王後的語氣頗為無奈。元闕聽了慌忙行禮,擡頭瞥了一眼,王後滿身珠繡,雍容華麗的妝容裏隱約透出淡淡輕愁。

“早知是金毓領主要蓋宅子,就算下臣忙不過來,也會遣人去打點。這次本是我的疏忽,王後不必憂心,我回去自會處置好此事。”

王後終於嫣然一笑,紅妝珠玉不及這明眸皓齒,韻致天成。元闕熟視無睹,松了口氣,王後夾在太後與王上之間難做人,只有他退一步。他心下冷笑,蘭伽趁千姿不在張牙舞爪,偏巧趕在了大軍要回來的日子,恐怕有好戲可看。

王後的眼光究竟是短淺了些,皇宮才是近日最緊要的事,盛典前若無法完工,玉翎王就在全北荒人面前丟了臉。元闕不經意皺了皺眉,玉翎王留給他的時間極少,他須使盡渾身解數,才可勉強應付完這盛大繁瑣的工程。

“委屈大師了。”王後灼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在透析他心內意念。

“這是下臣該做的。”凜然記起王後的天賦,他急忙清除雜念,恭敬地執禮寡言。

規矩地應對完了,元闕出得宮來,正望見幾樹冰骨寒香,花開正艷。他輕嗅了一口香氣,把煩雜的諸事拋在腦後,想到十師將聚,有了淡淡的喜悅。

對他而言,十師會能再見丹心,就是最大的喜事。他與丹心年紀相仿,丹心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手上趣致古怪的玩意極多,煉器師與匠作師相攜合作處也極多,兩人一見面,就仿佛認識了三生似的。

他難得有個朋友,今次特意備了一份厚禮。想到丹心鬼頭鬼腦的樣子,元闕露出微笑,不知道這回做的機關傀儡能不能嚇他一嚇?

終於,伐虜軍回來了!

趕來迎接的百姓與官兵自覺地列於城門內外的道路兩旁,默默注視王者的歸來。蒼黑色的龍旗有火燒的痕跡,每個將士容色如鐵,一步步踩了呼嘯的北風,肅穆地往城門進發。

一個杏黃色的身影倏地從城內躥出,在空蕩的大道上飛奔。他穿了窄袖棉袍,黃鶯兒似的疾飛在路上,官兵們眼睜睜望了他僭越的行止,卻無人阻攔。伐虜軍將士堅定的步伐,看到他錯落踉蹌的身影後陡然停下,任由他穿越層層甲衣,直撲向王駕馬輦。

玉翎王千姿端坐的身形微微一動,推開輦亭前門的雲板。挖雪救人後,板材很有些破損陳舊,越發添了蒼涼的意味。杏黃色的影子如輕煙沒入輦亭,一聲嗚咽淒惻響起,眾將士鴉雀無聲,聽到千姿笑喝了一聲:“胡鬧!”

“王上終於回來了!漫天謠言亂飛,不知真啊假的,驍馬幫音訊也斷了,這幾日我真想騎馬一路尋過來,可惜被太師看住不許我亂動。眼看立春都過了,王後祭了天,連我也上了祭壇,還是沒盼到你們回來。千錯萬錯是我的錯!臨行前生病,耽誤了和王上一起上路,偏這回我沒跟著,就出事了。讓我瞅瞅,王上你瘦了……阿羅那順真的反叛了?我讓驍馬幫斷了他們的供應,我倒要看看,沒鹽沒鐵,他們挺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