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

在萬眾翹首期盼中,蒼堯步入了三月。

初春的蒼堯是一個昂揚的少年,手持長鞭,笑吟吟地叫醒天地萬物。一夜間抽綠了大地,撩動著花枝,甩開了長河,追趕著牛羊,一筆丹青也難描繪這春風中的麗景。

青山綠水中,長勝宮粉墻碧瓦如珠似玉,百姓們在宮門外數裏地遙遙觀賞,流連忘返,數著日子等待北帝登基盛典。

諸師因元闕與照浪結仇,對慶典意興闌珊,或在天淵庭悠遊聚飲,或是趁了四方商隊齊集,遊走市肆搜羅趣致玩意。元闕退出玉闌宇後,寫了信函交代恩怨始末,懇求師父派遣他人主持皇陵營造事宜,或允他以獨立之身參與。丹眉勸了幾回,說璧月不會顧忌,但元闕執意要等璧月回復,丹眉知他是個執拗性子,只得罷了。

連日來,各方來賀的使臣越來越多,王城裏終日喧囂,千姿便擇日於長勝宮芳華園設宴迎賓,廣邀北荒、中原、東海、西域、南嶺乃至極西之地八方來客。

這一日宴桌自下午擺起,每桌放鮮果點心各五盤,冷葷冷素菜肴各十碗,金匙牙箸並折盂渣鬥安置一旁。申時陸續入席,待大半賓客齊至,已是夕陽西落,輕霞映天。園子裏彩燈高掛,清光如晝,錦林繡地之間,又有十幾處鎏金獅子香爐,吞雲吐霧,散出裊裊熏風暖香,良辰美景,留人沉醉。

紫顏等人進園時已是人聲喧嘩,使臣們趁此良機彼此寒暄結交,聞說諸師到場,很是殷勤打量。紫顏與姽婳曾在北荒遊歷,使臣多聽說過兩人大名,但他容顏千變,姽婳也稍作梳洗,連傅傳紅也要端詳半晌,豈能輕易被尋到?於是眾人的目光多在元闕與皎鏡身上,一個掌管長勝宮營造,一個在北荒防疫中出力最大,兩人一路走來被團團圍住,險些無法入席。

丹心笑嘻嘻看了元闕受困,自與璇璣搶了好座。璇璣身份特殊,應與照浪同席,她無視禮數混在諸師席上,令於夏使臣頭疼不已。丹眉微微發愁,丹心笑道:“王上不介意,老爹你何必多操心。”丹眉瞪他一眼,打了主人家的臉還敢如此囂張,虧得玉翎王志在天下。話雖如此,如今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沒分寸,丹眉很是發愁,卻無人可訴說。

不遠處,照浪在於夏使臣中如鶴立雞群,遙遙望了過來,向璇璣點頭示意,仿佛雄鷹巡視獵物,帶了不可一世的驕矜。璇璣熟視無睹,秀眸一挑,鄙夷地瞟了一眼,轉頭與丹心喁喁細語。好在北地風俗不禁女兒家拋頭露面,又有蒹葭、姽婳、側側並娥眉、玉葉、珠蘭唐娜在場,璇璣雖是於夏郡主,倒也不很顯眼。

其他香院的制香師在鄰座,瞧在玉翎王與諸師面上,對姽婳格外有禮,不時有人過來寒暄招呼,見到蒹葭更是恭敬有加。

玉葉之父明布衣竟率門下子弟到場,娥眉師門青囊廬受墟葬之邀,派人趕赴蒼堯,當下布衣堂與青囊廬眾人各自結交。玉葉硬了頭皮,拉上炎柳去見父親,明布衣礙了人多眼雜,墟葬又曲意誇贊自家兄弟,這一關輕松便過了。明布衣一出手就是上等玉髓做見面禮,把炎柳喜得眉開眼笑,對布衣堂諸位稱兄道弟,笑臉相迎,眾弟子見他爽快,各有饋贈,美得炎柳對眾人恭維不斷,席上很是熱鬧了一番。

待到吉時,一聲鐘鳴幽然而起後,雁骨笛、梵貝、陶哨、胡笳嗚嗚吹響,如春夜濛濛的細雨,淋漓灑過心頭。眾人初初一靜,心頭似有閃電掠過,傳來拍板、羯鼓、雲鑼清脆的擊打聲,再看那纏綿的樂雨,似蝶舞鶯飛,追逐嬉戲,靈巧地在青翠草色間跳動。

伴隨三弦、月琴、箜篌婉轉清揚的麗音浮動,冥冥中有一雙手撕開了烏雲,吹走了花雨,拂去了塵泥,似一道彩虹跨越天際,拉開碧水清瑩的天幕。旖旎的春風隨即輕撫萬物,紅花綠樹,翠喙黃羽的鳥兒倏地在林間穿梭疾飛,葉上簌簌落下淅瀝的雨露。

雨絲煙柳之中,一聲篳篥穿雲裂石,仿佛是震耳欲聾的雷鳴。這渺渺天地間,隱約有無邊戰意如天劍聳立,驚得心若急鼓。眾人慌忙於暮色中尋找,東北、東南兩處鋪設錦毯的舞筵上,樂工們身著金線繡鸞鳳紋羅衣,艷如彩鳳翩翩,奏起宴樂大曲,交互和鳴。

華燈掩映下,舞筵中間以花堆砌的廊道盡頭,緩緩走來一個人,耀亮茫茫清夜。

雪玉容顏,神龍氣象。宮樂奏出的十裏春光,裝點了他明俊仙姿,步步行來宛若腳生金風,踏煙滌塵。眾人想起他的名字,確是這千般姿態,萬人莫及。蒼堯出美人,舉國的菁華更像是聚攏在這一人身上,熠熠輝彩,不可逼視。

照浪遠遠看了片刻,移目轉向隱在席間的紫顏。一為君王,一為布衣,一樣的逸氣如虹,不分軒輊。紫顏似察覺他的注視,懶懶地伸手,在脖間一抹,似在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