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第5/22頁)

“師父——”側側見此奇景,不禁疾步奔來,欣喜中夾雜了委屈,甚至有些哽咽。青鸞一身繁繡如錦,彩光中英姿國色,淡掃蛾眉即已盡壓群芳。她攬住側側,凝眉打量片刻,淺笑道:“聽說你要開繡院,我給你幾個師姐捎了信,她們會來北荒助你。”

這驚喜非同小可,側側想到嫁作人婦的師姐們,一腔愁緒去了大半。

“我今次來,是替她們催你,紫顏既已大好了,有些事也該補一補,讓我們熱鬧一回。”青鸞最知徒弟心事,外人“紫先生”“紫夫人”叫得嘴響,她卻沒個真正的名分。既擔了師父這個名頭,便要為徒弟爭取,青鸞朝側側眨了眨眼,看她俏面嬌紅,慢慢恢復了血色。

“夙夜是不得已,你不要怪他。如今你倆劫難盡消,紫顏百無禁忌,你只管放心。”

側側得了師父這句耳語,心跳加速,先前天意多慳,磨得她心志幾乎百煉成鋼,到此刻終於看到曙光。她一時嬌顏若醉,凝望不遠處的紫顏,年年歲歲相盼,近來才漸有白首偕老的安然。

不再用眼淚去等待,不再以等待去交換,不再靠交換去承諾。兩相廝守,如日月輝映,山水相對,風動雲飄,體會紅塵三千丈的喜怒悲歡。

紫顏的目光亦如曲徑幽景,越過繁亂的塵寰,就這樣投影在她心裏。他朝她點點頭,她心有靈犀地一笑。

這就夠了。

久別重逢,蒹葭與側側、姽婳原想與青鸞徹夜傾談,青鸞說眾人累了一夜,應當好生歇息。她實是疼惜側側心神交瘁,囑咐徒弟思慮勿多,安神歇一晚再說。姽婳放心不下,為側側布置好助眠的熏香,紫顏又取了貼身的玉麒麟為她戴上,待她沉沉睡去,方才離開。

諸師約好明日要熱鬧一番,各自散去。

夙夜等青鸞安置好了,與紫顏連夜趕去舊王宮覲見玉翎王。此時已過三更,兩人繞過守衛,翩翩如暗夜的蝶,直飛入晴雪山房。千姿正於鳳燈下與照浪議事,輕歌打著哈欠在旁陪著。

風聲輕揚,銀燭微微一搖,照浪立即搶步擋在千姿身前,輕歌慢了一步,下一刻驚喜叫道:“是紫先生和夙夜大師!”照浪收步,似笑非笑看了紫顏一眼,轉身坐回原處。

銜香的金鶴緩緩吞吐碧煙,縹緲的雲煙結成風中的文字。

千姿倦怠的雙眼有了一線清明,精神振奮地道:“兩位來得正好。”案上鋪了一張細筆勾勒的輿圖,伊勒山與落雁峽上各放了一枚棋子,紫顏走上前,拈起楠木盒裏的玉石子,點在蒼堯王城上。

夙夜的手在輿圖上輕輕一指,王城上旋即籠了渺渺黑煙,腥臭如汙。千姿幾欲暈厥,起身退了兩步才舒服一些。夙夜澹然進言道:“梵羅王子臨走時用的是西域巫術,施術者的神念就在王城內。請王上關閉城門,限制進出,容我驅除巫者之術,否則,只怕於王上有大礙。”

“絕無可能。”千姿斷然拒絕,雙眸映著金色的燭光,如烈日熠熠閃耀,“七日後就是登基盛典,此時若關城門,物議沸騰,民心生亂,王城裏只怕要翻天!”

聽見千姿拒絕,紫顏向來鎮定的神情竟有一絲動搖,“今次來的是西域第一大巫師伏藏,我曾見過他施術,那是只手可以傾覆城池的高人。對方會不擇手段,若不提前預防,到時得不償失。王上……務必小心為上。”

千姿歉意地望了兩人一眼,是了,他們是好心,或許說的是事實,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作為君王,他當然想以高傲的姿態踐踏敵人,但如果坐著生站著死,他寧可驕傲地站著,即使死亡也不能讓他低頭。

“不必多言!我登基在即,若有絲毫露怯,不但西域人看不起我,就是北荒諸國,又怎甘心把我當成共主?我丟不起這個人,蒼堯更不能示弱於敵!”他華美的容顏中多了凜然之意,當年那個風儀若仙、倨傲出塵的千姿公子,越來越有皇者氣象。

紫顏欲言又止,夙夜似乎早預料到有此結局,神情漠漠。照浪看了紫顏憋悶的神色,發笑插嘴道:“王上就不怕失了先手?萬一對方厲害,後果不堪設想,又該如何?這面子雖然重要,盛典更為緊要,務必不出事為好。”

照浪的一言一行,意圖極為曖昧。他既是中原特使,又是於夏伯爵,千姿深知此人不是白白示好來的,在景範警示下,更對他多了一絲提防。

“我雖是個好面子的人,分寸還是懂的。”千姿一笑,輕輕用手敲著幾案,“我就是要大大方方炫耀,就算有什麽宵小,讓他進來便是,不用關門,也可以打狗!莫非夙夜大師沒有這個魄力,不敢與他正面為敵?”

千姿的激將讓夙夜微笑起來。

墨色流動的衣袍中,仙姿邈邈的容顏忽然清晰了,明凈的眼定定凝視玉翎王。這一眼徹骨透心,掃盡人心底的沉滓,千姿只覺對他再無秘密可言,額頭薄薄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