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顏(第6/29頁)

“長生屢屢提及當日在玉觀樓與你相識之事,可惜你匆匆而去。”

“這回我會留得久一些。”她頑皮一笑,玉容生動,紅暈流霞,“近來眼疾好了許多,不需時常洗滌了。”

“可治得好?”紫顏想到夙夜,心中一動。

“家師亦通醫理,說是不治之症。”她坦然說來,神情自若。

紫顏也是通脫之人,遂放下心事,與她閑聊起來。兩人皆是出類拔萃的人物,鏡心多談些海外見聞,列島奇珍,紫顏則把遊歷時的趣事栩栩說來,彼此言談甚歡。

“先生可是用了擬音之技?”談了半晌,鏡心嗅著屋中的馨香,如芳菲開盡後的一星顏色,心想姽婳制的香果然有些特別,“我竟無法辨析先生的容顏。”

她的聽音辨容之術已臻化境,卻因棋逢敵手遇上紫顏,無法窺見真容。慣於隱匿在易容之後的紫顏一愣,“是。”他的聲音每日裏流轉變幻,旁人並不覺得,鏡心一聽便知。

鏡心越發好奇,玉手微擡,嬌俏地一笑,“我能摸一摸嗎?”

紫顏感她天真恣意,當下托起她的手輕輕放在臉上,鏡心也不客氣,肅然按指衡量,十指如蝶撲花。纖指輕盈地在紫顏臉頰上跳動,春日的晴光透過風窗耀進來,映了她玉蕊流雪般的風姿,令人心曠神怡。

蝶影翻飛中,鏡心忽生惆悵,“先生姿容絕世,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紫顏默然不語,自從修習了易容的技藝,點染一張張桃花人面,就漸漸忘卻天然容顏,以為那些如風長恨也可隨之散去。鏡心察覺到他骨相下隱藏的寂寞,纖指點在印堂,截取愁情,頓時一念清明。

紫顏自嘲地一笑,心中雜念瞬間明滅,笑道:“什麽才是真面目?展示於人的未必就是所思所想,既是如此,我不如把心事呈覽在臉上,讓人有跡可循。不想言語,就用一張木訥臉,想尋人玩耍,容貌不妨嬉笑快活。”

她收回手,“我原想把先生的容顏復原出來,卻是我著相了。”對鏡心來說,他玉顏豐姿不過裝點了明媚春光,是妍是醜並無分別。

“我倒想見識翠羽閬苑的高妙技藝。”紫顏無所謂地攤手,若能由他的皮相窺探易容的神技,他不介意恢復本來面目。

鏡心想了想,欣然說道:“好,改日我帶妝盒來,為先生換容。”

長生這時已趕到門外,悄然扶著門框張望,紫顏瞥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撲哧一笑,招手道:“你呀,讓人好等。”長生故作輕松地步入,“鏡心大師,你來了!”嗓音很有幾分蒼啞,一張臉彤紅如花開,踉蹌了一下,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

他拿出上回鏡心贈予的鎏金海棠銀盒子,望了冰綃緗裙下娉婷的麗影,喃喃呐呐,忘了要說什麽。鏡心裊裊站起,環佩聲宛如仙樂,長生的心微微一定,忍不住攙扶住她,“我是長生。”

“一別經年,你送的香已經用盡了。”鏡心溫婉一笑,側耳說道,“我來尋你家先生比試,你幫我們做個見證。”長生慌忙應了,殷勤的樣子像是認定了鏡心會贏,紫顏也不在意,走到一邊撥弄香灰。

長生瞥了紫顏一眼,悄然取出三只玉盒遞上,以及側側替他繡的一幅絲像。鏡心雙目雖不能見,這繡品針腳分明,一樣能摸出形狀。

“這是不謝花,機緣巧合得了些,你留著用。還有……一幅繡品。”那是他的畫像,長生紅了臉,吞吞吐吐。鏡心輕吸一口氣,撫摸半晌,道:“不謝花是不易得之物,難為你有心。”她言語清清淡淡,驀地沉默下來,想了想,似要把玉盒與繡品一起還給長生。

紫顏從旁瞥見兩人神色,笑道:“此花有駐顏之效,我琢磨多時,頗有些心得,回頭說給你聽。不知你師父收藏過沒有?側側這繡品也極是難得,用了新創的針法,你若有興致,容我慢慢說明。”

鏡心微一猶豫,兩樣見面禮便沒有送還。她心思純凈,與長生相交既有同齡者彼此好奇吸引,也有憐才惜能之意。長生拿出不謝花這等易容師夢寐以求之物相贈,又給了私人的小像讓她收存,她便強烈地感受到他傾慕少艾的心思,一時躊躇不知如何應對。

長生細細看去,見她玉肌微暈,唯恐驚了她,連忙述說別後景況,把踏入北荒後種種奇遇說得眉飛色舞,一顆心方安定下來。在他心中,她輕顰淺笑都是詩句,薄怨微嗔皆可入畫,縱是似錦繁花也不及她半分顏色。於是鏡心稍一詢問,他對答時便說得磕磕巴巴,紫顏忍不住在一旁輕笑,長生越發臉臊,朝少爺比畫手勢,要他收聲。

鏡心按下心事,神往地說道:“早知你們這樣熱鬧,就該和你同行,見識十師諸般風采。”長生心頭猛跳,脫口而出,“沒事,返程我們同行就是,哎呀。”他忽然想起紫顏答應側側要在北荒開繡院,一時怕是不會離開,不免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