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完全黑了,雷聲有一陣沒一陣的,聲音也有點發悶,象是在鐵皮罐裏點燃的炮仗,雨下得不是很大,不願意帶雨傘的懶男生們頂著幾張報紙也就可以勉強抵擋著跑回宿舍了。

校博物館四周的路燈壞了幾盞,館內又不像其他開放自習的教學樓那樣燈火通明,在這樣的雨夜裏便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偶爾有學生從附近經過,也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無為子獨自一人坐在博物館大門前的看守小屋裏,也不開燈,桌上擱了一瓶二鍋頭和一盤鹵花生,就這麽頗為寂寞地在那裏自斟自飲。遠處偶爾有腳步聲響起,老人便會擡起頭來看一眼窗外。

九點一刻,有人輕輕地敲了敲小屋的窗戶。

“前輩,真對不起,我來晚了。”宇文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抑郁,找尋了這麽久,始終沒有溫雅和玄罡的消息,他身上的襯衣已經找不到半根幹紗,頭發也是濕漉漉的,不時滴下水來,也不知道他在雨中走動了多久。

“外面太冷,博物館裏面有空調,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無為子倒也沒怪宇文來晚了,提起桌上的酒瓶,起身推開了小屋的門。

走進博物館,無為子打開一間側廳的照明,又不知從何處拿出一件灰色的舊布褂,順手扔給了宇文,“想換就換上,不想換就拿這衣服擦擦你的腦袋,這展廳地板沾上水就滑得厲害。”

宇文接過布褂,微微愣了一下,一擡手將布褂給抖開,居然是一件舊道袍!

“前輩,這……”

“沒關系的,這是我以前的衣服,雖然十多年沒穿了,但隔上幾個月總會洗上一次的。”

宇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舊道袍。無為子身材高大,不但個頭不輸於宇文,身形也比宇文魁梧了許多,宇文穿上無為子的道袍,渾身上下松垮垮的,舉手擡足都覺得衣袖帶風。

無為子上下打量著宇文,笑道:“原來的正一教同門都說我外形粗野,穿上道袍也不像個出家人,這身道袍籠在你的身上,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如果把頭發留長一些,束上九梁巾,你就可以出去化緣放卦,吃穿不愁了。哈哈……”

“前輩取笑了,可惜我身為黃泉引路人,幹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活,修真之路,恐怕與我無緣了,呵呵……”宇文的口氣略略有些不以為意。

無為子眼中光芒微微一頹,嘆道:“你始終忘不了自己曾是黃泉引路人……既然無緣,也罷……”

宇文忽然明白了,老人讓自己穿上道袍,其實是有心試探自己是否願意承接他的衣缽,上次自己曾經說過願意代替無為子看守這博物館,無為子卻沒有應允,難道老人最終還是改變了想法?

“前輩,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守護這……”

“不必了!此事其實並不適合你,強求無緣之事,終究無益!”無為子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宇文的話頭,“我今天叫你來,只是為了回答你曾經提出的問題。”

“莫非前輩要告訴我這館中所藏的究竟為何物?”宇文剛才還在為自己無意間讓老人失望而心存愧疚,現在一聽無為子要告訴他真相,又一下來了精神。

“這件事的源頭,是唐朝末年的一起慘案。”無為子抓起酒瓶,咕咚灌下一大口二鍋頭,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唐乾符年間,我們現在所站的位置,是隸屬當朝軍器監的地方軍工作坊,專司蜀郡駐軍的兵器制造,你看這館中記錄的出土文物挖掘情況,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吧?”

宇文點了點頭,腳下這塊土地是當年的軍器監,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唐朝的蜀郡,因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受戰亂的影響也相對偏小,當時市井的繁榮程度,曾為蜀地贏來“揚一益二”的美譽。城市發達,蜀郡軍器監的生產力自然也不弱,不但為本地軍隊打造兵器,同時也對中央軍隊有軍備供應。出於此地的重要性,甲坊署和弩坊署兩個分部下面,除了冶煉鍛造的兩千多工匠之外,另外還駐紮了五千兵士。”

宇文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微微點頭。無為子所說的“揚一益二”,指的是唐朝中後期中國最繁榮城市的排名,江南揚州排第一,蜀地益州則排名第二。雖然現代都市的繁華重心已經偏轉,但宇文在腦海中想象那當年蜀郡的繁華,還是頗為神往。

“這件慘案發生的地點,就是在蜀郡軍器監中,至於時間,則是在乾符六年的冬天。那時候,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正在承受各地農民起義軍的沖擊。”說到這裏,無為子頓了一頓,晃了晃手中酒瓶,“真是亂世生妖孽,事件似乎是一步一步地擴大的……最初,是兩個專事冶煉生鐵的工匠發了失心瘋,兩人在工作時突然互相毆打起來,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進了熾熱的冶煉坑,掉進坑中的人立刻燒成了灰燼,與那坑中火紅的鐵水混融在一起。其余的工匠驚恐之余,撲上去按住了殺人的那個家夥,奇怪的是,這家夥明明是個山西老表,被工匠按住極力掙紮時,卻說了一口誰也聽不懂的怪話。工匠們連忙叫營外守衛的軍士進來幫忙綁住這個瘋子,可那瘋子一看見身穿軍服的人,立刻狂躁不已,並且變得力大無比,口中大呼小叫著將眾人甩開,搶過火爐邊的一柄鐵錘就向走進作坊的軍士砸去,那隊兵士共有五個人,當場就被砸死了一個!剩下四人反應還算機敏,不等那瘋子再次反撲,就將他亂刀剁翻在地,那瘋子臨死前奄奄一息,說的還是一口怪話,但有一個老兵卻愣住了,告訴大夥這瘋子講的是南蠻話,說他是驃信酋龍手下親兵,要見李自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