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忘憂香(第2/24頁)

沫兒見這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大漢將老鼠新娘穩穩地放在繡花鞋轎子裏,用細繩、竹篾細細地固定好,後退了幾步左右看了看,又去忙下一個。天氣寒冷,這大漢卻除了帽子,頭上汗氣蒸騰,幹得熱火朝天。圍觀的兒童甚多,圍著老鼠們又跳又叫,有的還伸手去摸。大漢也不生氣,只囑咐道:“小心竹骨紮了手。”

一炷香工夫,大漢將全部燈組裝完畢,收拾了工具坐在旁邊休息。兒童們一哄而散,見另一家正在裝“天女散花”燈,又被吸引了過去。

二人看了一會兒,文清突然想起了正事,急道:“不能再看了,再晚就訂不上了!”拉起沫兒,急匆匆回頭朝街頭小巷的餅店跑去。

沫兒一邊跑一邊四處張望,不小心踩到地下的一小塊冰面,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朝後倒去,卻被一雙大手緊緊地扶住,回頭一看,正是剛才做“老鼠嫁女”的漢子。

大漢肩上搭著布袋,腰間掛著斧頭、銼子、鑿子等工具,憨憨道:“地上硬,摔了可了不得。”

文清沫兒慌忙致謝。走了幾步,發現這漢子還跟在身後,原來他也去餅店。

餅店門口排起了長隊,全是偷懶不想自己做,又不敢耽誤祭祀的,訂的最多的就是棗糕和麥檁。文清不住伸頭往前看,懊悔道:“早知道應該先來落了定再去看燈。”

正在焦急,只聽後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你的活做完了?”

沫兒回頭一看,一個農家女子站在身後,卻是和排在他們身後的大漢講話。這女子挎著一個竹籃,一身布衣,短襖長褲,臉色紅潤細膩,大眼水靈,脖頸頎長,雖不是十分漂亮,卻相當精幹利落。

大漢眼睛瞬間明亮起來,欣喜道:“小朵,你……怎麽來了?……已經做完張家的了,下午還有一家。”

小朵的臉微微一紅,眼睛看向地下,道:“哦,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幫忙。”

大漢咧起嘴笑,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幾遍,接過小朵的竹籃:“不用。我來拿。”

小朵探頭朝前面張望,碰上沫兒的眼光,粲然一笑。轉頭對大漢道:“胡哥,你來訂麥檁?”沫兒聽到“胡哥”,突然想起他就是那日來定香粉的“胡先生”。原來的滿臉虬髯剃了個幹凈,留下一片青胡楂,沫兒剛才竟然沒認出來。

大漢點點頭,老實道:“這幾天正是最忙的時候,實在沒時間做。”

小朵奪過籃子,羞澀一笑,道:“亂花這個錢做什麽?別等了,等我做好了送給你。”

大漢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激動,搓手道:“怎麽好意思麻煩你?要是你爹……”

小朵嘴巴一撅,道:“別提那個老頑固。”不由分說拉了大漢,兩個人說笑著離開。

〔二〕

轉眼到了元宵佳節,洛陽城內比春節還要熱鬧十分。從正月十四一直到正月十六,聖上特許“放夜”,晚間宵禁解除,家家戶戶都懸掛五色燈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笙歌簫鼓,長吟高唱。神都天街,花燈焰火交相輝映,流光溢彩;洛水碧波,龍船畫舫槳聲燈影,蜿蜒不絕。更有歌舞百戲,奇術異能,粼粼相切,樂音喧雜十余裏,通宵達旦。

沫兒如同野孩子,看旱船,追畫舫,猜燈謎,嘗美食,忙得不亦樂乎。文清往年看過花燈,本不覺得新奇,卻在沫兒的情緒帶動下如同第一次看到一般,跟著不知疲倦地亂竄。婉娘也不去管他們,只交代不要走丟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兩日過去,文清和沫兒終於累壞了。正月十六這日,已經日上三竿,兩人尚未起床,直到被婉娘掀了被子,才不情願地下樓坐在中堂愣怔。

婉娘端了一碗元宵,優雅地品著,看到兩人哈欠連天,道:“俗話說,小十五大十六。今日比昨日前日更熱鬧呢。東西南北三個街市有威風排鼓大賽,你倆不去看看?”

沫兒閉著眼睛,道:“我要睡覺。”

婉娘道:“那我和三哥去看熱鬧,你和文清就看家好了。”

沫兒一聽,瞬間來了精神:“我不要看家,我也去。”

黃三正在仔細地擦拭他的花草葉片,擡頭看了一眼,擺手稱不去。

那盆花草是上次婉娘和柳中平討要回來的,原本放在祥雲客棧寶兒的房間裏。婉娘雖然不加解釋,可是沫兒總覺得,這盆花草和香木有什麽關系。

黃三經常對著這盆花草面無表情地發呆,無喜無悲,甚至像以前啞時一樣,說話都是打手勢,一句都不肯出聲,但照料這盆花草卻極為精細。澆水、修剪,天氣稍有不適,便將其移至暖房,若有太陽出來,又會連忙搬出放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