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侍衛(第2/2頁)

我以極平常的語調讓宮女全部退下去。我親手在香爐裏撒香,遮蔽塵土的味道。這是秘密會見,不能為他人知曉。桌案上一直備著紙和筆墨,這是為書法和繪畫備下的,也為這位我等了許久的訪客。我在書案前坐下。從窗外望向屋裏,每個人都會看見我是在寫字。確實如此,我在寫字。而我對面站著一個別人和我都無法看見的人,磨指。我在紙張上寫下簡短的語句,直入主題。

“跪下,磨指。”

“給珍小主請安。”

他的書寫速度極快。他以水為墨,在桌面上書寫。

“你可知你犯下的罪過?”

“我私闖景仁宮。”

“不,你偷了靈物。”

“……我是它的合法守護者,我為丟失它而受幽禁之刑。”

“曾經命你保管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可責任並未免除。”

“你需要皇上重新指派新的職務。”

“小主聽到了我夾雜在故人中的傾訴。”

“你指望李蓮英的庇護是一樁錯事。”

“他是唯一一個還記得我的人。”

“靈物。靈物記得你。它在你手裏。”

“我無非是在履行職責。”

“將靈物交給它真正的主人,是你現在的職責。”

“也許它毀於烈焰倒好些。”

“把它送給邪靈吧,它們彼此需要。將這宮闈之地都變為故人、半人,和幽靈的場所。”

“這很可悲。”

“是的,很可悲。”

“也許靈物能成為小主的武器。”

“也許你能成為皇上的殿前侍衛。”

“那會為我換回什麽?”

“尊嚴,光榮。”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的罪和懲罰在得到靈物時便結束了。我原想重新找回我的薩滿身份。我曾有望成為真正的薩滿,然而師傅的失職使我失去了機會。對我而言,要麽與李蓮英合作,要麽與小主合作。這意味著我或是選擇太後,或是選擇皇上,作為我此後半生的方向。我這一生毫無意義,除了與灰塵為伴。我日益晦暗,每天都在與憂傷戰鬥。選擇誰,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太後難以捉摸,我至今無法靠近她。儲秀宮是我的禁地,是宮裏我唯一無法進入的地方。然而皇上,已經被一種比塵土還要晦暗的東西所籠罩,坦白說,皇上前景暗淡。”

“那麽,將你的夢交給李總管吧,”我打斷他。“我不允許你這麽說皇帝,你看不見皇帝的真容。盡管你曾以薩滿的身份在宮中供職,可你學期未滿,並非真正的薩滿。你該知道,你看到的是迷宮和黑摩羅繁盛的惡果。也許你還未看到迷宮,可你該知道,宮中很多太監和宮女已不是來時的樣子。去摸摸他們身上的衣衫,看看他們在夜裏睜著的雙眼,你會知道交出夢的後果。你雖是在雨花閣服刑的罪人,卻很幸運,你幸運地被人遺忘,你幸運到沒有失去夢,你還可以重新開始。”

“小主回答了一直以來我心中的疑問,也驚醒了我。失去夢,或者只留下魂魄在這宮裏遊蕩,是更為不堪的懲罰。”

磨指手蘸墨水寫下這行字。我從染黑的手指漸漸看見他的手,沿著手,我看見他的臂膀,肩頭,鼻子,下巴,和整個人。他是個大眼睛,皮膚蒼白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當他將手指浸在水池中,他隨著溶解的墨汁變淡了。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前我問:

“你將效忠於誰?”

“小主。”

桌案上留下了一個水寫的字。我以最輕微的聲音說,磨指,你的主子,是皇帝。

磨指再次出現時,我賜予他一等侍衛的全套行頭。這套簇新的行頭,放在我刺繡的桌子上,我眼見他拿走它。這象征著皇帝的任命,也表明磨指接受了新職。雖然此時,皇帝對磨指並無所知。磨指是我和皇帝的第一個支持者,也許,是唯一的支持者。這就是說,我們得到了靈物。盡管我並不知道,何時能見到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