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第2/3頁)

衣服從空中飄落。一片枯葉也是這樣落下的。這是死的形式。死,是下垂的,沒有重量的。

黑薩滿立即按住衣服,動手一再將其對折,對折,如同在折一張薄薄的紙。最後,他將它折成菱形,攥在手裏。我們還需要最後的程序,將它放入石棺。

石棺一直存在恭王府中。在黎明的第一道晨光垂降於紫禁城上空時,恭親王領著一隊侍衛將石棺帶入太廟,放在祭祀的高杆下。手心般大小的折疊物,放進了石棺。石棺上的雕花顯然被重新雕刻。那原是一則符咒,黑薩滿說。對折衣服時,黑薩滿也曾施以咒語,確保它永不翻身。此外,棺底還壓著另一道秘咒,奧秘只為黑薩滿所知。

我在恭親王耳邊說,邪靈已除,咒語已解,黑薩滿會帶著石棺遠遠離開紫禁城,噩夢永世不再回來了。恭親王大笑不止,他的狂笑震落了庭中積雪般的繁花。

這是1898年暮春發生的事,當黑薩滿帶走石棺,離開紫禁城,當夜子時,恭親王在無法停息的狂笑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珍說,為太後繪制摩羅花的繆先生睡著後,再未醒來。繆先生走火入魔,黑摩羅的毒使她無可救藥。在珍解除咒語後,繆先生畫在紙上的,只是一片虛無。

事情就這樣完結了?我和愛妃攜手站在乾清宮的月台上。我問愛妃,你還能看見淤積在紫禁城上空的瘴氣和陰雲麽?散盡了,愛妃說。你還能看見太後眼裏的雙瞳麽?另一個女人的影子已經退去。珍說。此時乾清宮前正在舉行一個小型的典禮。黑薩滿前來辭行。

“皇帝陛下,黑薩滿已依規矩處理好了所有事。現在宮裏幹凈了。太後年事已高,擇一處地方頤養天年是最好不過的了,皇帝現在可以安心執政,黑薩滿特意來向皇帝辭行。”

“黑薩滿,你要去哪裏?”

“我將去我來自的地方。”

“葉赫城?”

“是的,葉赫故地。”

“可那裏如今不過是一片海市蜃樓……”

“葉赫故地從未消失過,皇帝陛下。黑薩滿要帶走石棺,如果這東西當年沒有尾隨葉赫王族最後的根苗尼雅韓入關,就不會有今日之戰。恕黑薩滿不敬,也可能,就不會有皇帝您的現身。如今,這個人,這件事,都已成過往,皇帝陛下未必一定要了解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倒並非我有意隱瞞,而是因為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利。曾經,我向皇帝提及邪靈的大概來歷,這些足夠了——皇帝該牢記覺羅先祖的警告,‘她是不可書之人’。忘記,依然是最好的辦法和結果。皇帝陛下,您現在不僅安全,且正值壯年,您將開辟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我無法預見,不能妄加評論,也無法提醒皇帝應該注意的要點。我祝賀皇帝取勝,願皇帝萬歲金安。”

“在你走之前,請為朕解開十二和白薩滿的秘密。”

“皇帝,十二的預言在那本萬全之書裏,這些字不會改變,文字有著咒語般不滅的魔力,以前它是未來,現在它是過去。而白薩滿的來歷,卻是這樣的。

當我還是十二世前的黑薩滿時,我是葉赫城最有威望的薩滿。在葉赫城,我與王平分秋色。我從未說錯一次預言,然而,由於王的偏愛,置我的勸誡於不顧,終至釀成大錯。我被迫離開葉赫城,用十二年鍛造了一雙雌雄寶劍。劍成,我被跟隨我的弟子所殺。我被我自己鍛造的雌雄寶劍辟為兩半。此時葉赫已亡,詛咒的歷史拉開了序幕。我聽到了葉赫老女的詛咒,咒語在人群中流傳,我聽到了她因咒而亡的消息,便知她已托身邪靈。我的弟子寶然,劍法精準,我被劈開的左半邊完全等同於我的右半邊,我的靈魂也因這柄雌雄寶劍一分為二,一半隨我轉世於十二種生靈,一半隨雌雄二劍流落人世,散藏於十二位主人之手。這雌雄二劍也被稱為桃花陽劍與桃花陰劍。我的弟子寶然,創造了我此後十二世的輪回。我殘缺的靈魂帶著恒久的記憶,也帶著我十二世前的意志,追尋另一半魂魄。

白薩滿,我的另一半靈魂,分化為兩半附著在雌雄寶劍上。當雌雄二劍相合,白薩滿便可化為另一個我。一個沒有臉,手和身形的我,一個空無的我。如果黑薩滿是‘有’,白薩滿卻是‘無’。白薩滿,我的倒影,我的黑暗,我的矛盾。我必與白薩滿相合為一,也必要在這一世完成夙願。我必須這麽做,因為十二是一個界限,若夙願未成,十二會帶來另一個十二,如此往返,永無停歇。若此世我不能俘獲邪靈,我還會被重新劈開,進入下一個十二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