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薩滿(第3/4頁)

“你就是這樣計算著我的死期?”

“公主早已過了出嫁的年齡。”黑薩滿說。“公主有一個問題除黑薩滿是沒有人能夠回答的,請等我說完後再殺我不遲。”

“我何時想要殺你?”

“公主一出現,死的形狀便在我眼前越發清晰,公主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以前你想殺我,是因為我預言你是亡國之女,現在你想殺我,是因為你無法容忍人們臉上悲戚、尋找安慰的表情。無法得到安慰的人,會將自己送上戰車去尋求安慰。公主,除非死,人們是無法得到安慰的。而這正是你需要的,所以你喚黑薩滿來,不是為了葉赫從黑薩滿的低鳴聲中獲得安慰。你寧可葉赫失去所有的安慰。瞧瞧那些為你舍命的王和王子,還有無以計數的士兵,還有什麽可懷疑的,你要的只是死亡。”

“我要的僅僅是努爾哈赤的死!難道全天下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取努爾哈赤首級的男人?這只說明他們的無能,他們不配當貝勒和王,因而也不配做我的男人。如果葉赫養育的全是復仇無望的男人,那麽滅亡是遲早的事。如果我是亡國之女,那麽你呢?以我看你才是葉赫最大的罪人,你的那些預言根本幫不了父親也幫不了葉赫,盡管如此,我卻一直容忍你直到今天——”我盡量咽下憤怒,讓自己平靜,我打算扭轉爭論,“我,原本要問你未來之事,現在你只需告訴我,你可知有一種花,有著最艷麗的顏色,最變幻莫測的形體和最動人的香氣,它永不衰敗,從花心裏可以看見未來。也許你一直藏著這種花,你的所有預見全來自它。我確信,你錯解了你從花朵中看到的預示。”

“公主看到了未來?”

“我們最終將戰勝努爾哈赤,如果你擁有這樣一種花,就幫我找到能殺死努爾哈赤的人。”

“公主真想要努爾哈赤的人頭嗎?”

“難道我不想讓葉赫獲勝?”

“葉赫無法獲勝。”

“可我看到了勝利!”

“你讓他變成了一尊惡神,你打開了他心底的邪惡,這邪惡與日俱增,變成了滾滾洪流,你為葉赫制造了一個最徹底最強大的敵人,一切都不可挽回。”

“我開始有點兒想要殺你了。”

“公主一點兒都不害怕麽?”

“你為何要來此尋死?”

我吸了一口氣。我不想再聽到黑薩滿的聲音,盡管這聲音在深夜帶給葉赫人以安慰,卻單單讓我心神不寧。有這個聲音在,就是在永不停歇地提醒我,你是亡國之女。可我已經看到了吉兆,那是我的解脫之道,如果我不殺努爾哈赤,我便無法繞過我父親和孟古。努爾哈赤是必由之路,我一心想要取其首級,而這騙子卻說我偏愛死亡——還有比他更曲解人意更邪惡的人嗎?他一直在歪曲和更改我已經看見的未來,如果還有比努爾哈赤更可惡的人,那麽這個人就是黑薩滿,一個自稱能洞悉未來的騙子。

“你看見的那朵花叫黑摩羅。”黑薩滿說。

“它有五種顏色。”我說。

“它有五種特性。每一種特性都基於它黑暗的本性。”

“它在哪裏?”

“有一天你會嫁給它。”

“它在哪裏?”

“更北的北方。你若想殺了我以解救葉赫,我會成全你。”

如果黑薩滿想讓我死,在這一秒鐘我會成其所願,我忽然在這一秒裏厭惡我自己,我想只有死亡能讓我離開這一秒鐘的我。然而,他那張嘴一直不停地說話,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這就是原因。

“……沒有人能根除你。我缺乏那把能砍下你頭顱的快刃,葉赫的公主呵,你是一切罪的根源,盡管布齋貝勒對黑薩滿的預言深信不疑,可他還是將你藏了起來,他沒有除掉你,這樣他就將自己帶入了另一種命運。我試圖幫助布齋貝勒,可一切到頭來都是枉然,恐怕我能做的,只是在深夜念一念那些黑暗的咒語,只有這黑暗的咒語才能安慰滿城處於死亡邊沿的人們,新城主啊,要躲過毀滅唯一的辦法是……”

他將目光投向哥哥,他一點兒都不驚慌,甚至沒有向布揚古貝勒求救,我知道,他想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將他的胸口展現在我面前,他給了我殺他的機會,此時我感到我腰間系著的那柄短刀已經跳出了刀鞘,甚至不用我動手就已經刺進了黑薩滿的胸口——

我並沒有殺黑薩滿的打算。我召他來是為了安慰整個葉赫城,也為了安慰哥哥,我甚至並不打算知道那朵花的名字,那是我幻想中的花朵,是未來借助它帶給我的啟示,什麽黑摩羅,不過是黑薩滿隨便搪塞我的名字。我說花和未來是為了不再與他糾纏在預言裏。我卻殺了他。我開始相信他的所言,殺他,我蓄謀已久,殺了他,人們就會因無法忍受這座城的荒涼與孤寂,將戰場視為唯一的去處,並將努爾哈赤視為最終和唯一的仇敵,這樣,所有人便變成了我和我的仇恨,這是必要的,仇恨,他們沒有像我一樣刻骨的仇恨,殺了黑薩滿他們就有了。可是,對於第一次使刀的人而言,這個結果恐怕只能說,這把短刀太快了,快到我覺察不到它已經刺入黑薩滿的胸腔,快到我不相信殺死一個人,是這樣簡單容易的事,只需刺進和拔出——他,一個自稱黑薩滿的年輕人在我面前倒了下去,他就是來求得這一死的,就好像死是他唯一迫切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