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頁)

不知什麽原因,最近幾個月,爺爺變得異常焦躁不安。爸爸媽媽沒有時間專門照顧他,因為擔心他傷害到自己,所以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他送到養老院。因為各種原因,我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人。

和往常一樣,我先盡量勸他鎮靜。“你現在很安全。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過幾天我給你捎盤錄像帶過去,我們一塊兒看,你覺得怎麽樣?”

“別!你好好待著別動!我這兒很危險!”

“爺爺,根本就沒有惡魔。早在戰爭年代你就把它們全部消滅了,難道你忘了?”我轉過臉對著墻,盡量不讓琳達聽到我和爺爺之間這場怪誕的對話。她正在假裝翻閱一本時尚雜志,時不時還好奇地看我一眼。

“不,它們沒有被消滅幹凈,”爺爺說,“根本就沒有!的確,我殺掉了很多,但它們來得更多了!”從話筒裏,我聽見他在屋子裏這兒敲敲那兒敲敲,一會兒打開抽屜,一會兒又“砰”的一聲關上。我想,他已經徹底崩潰了。

“你好好待著,別上這兒來,聽到了嗎?我沒事的——看我怎麽割下它們的觸須、戳穿它們的眼睛!要是能找出那把該死的鑰匙就好了!”

爺爺滿屋子找尋的正是車庫的鑰匙。車庫裏,爺爺堆放的槍支和刀具足夠裝備一個民兵連。他用了半輩子的時間來收集這些武器。那時,他經常不辭辛勞地長途跋涉,趕赴全國各地的槍支展覽。趕上周末天氣晴好,他會強行帶著家人去射擊場練習槍法。爺爺對這些槍支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甚至睡覺都要和它們在一起。爸爸手裏的一張老照片可以作證。照片上,爺爺正在打盹,手裏握著一把手槍。

至於爺爺為什麽對槍支如此癡迷,我曾問過爸爸。爸爸的解釋是,像爺爺那樣當過兵,並且遭受過精神創傷的人,有時做出一些異於常人的舉動,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對此我理解為,盡管那些恐怖的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但爺爺依然沒有真正從陰影中走出來,即便在家裏——這個對他來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依然覺得危機四伏。更具諷刺意味的是,那些曾經控制著他的恐怖幻想和錯覺,現在全部成真。而車庫裏那堆槍支彈藥,無時無刻不對他的生命構成威脅。正因為如此,爸爸才把鑰匙偷偷藏了起來。

我繼續撒謊,說不知道鑰匙放哪兒了。爺爺急得直跺腳。他滿屋子亂轉,一邊謾罵,一邊敲打。

最後,爺爺說:“既然那把鑰匙對你爸爸這麽重要,就讓他拿去好了。你跟他說一聲,讓他別忘了來給我收屍!”

結束了和爺爺的通話後,我馬上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爺爺瘋了。”我說。

“他今天吃藥了嗎?”

“他沒回答,但聽上去好像沒吃。”

爸爸嘆了口氣,“你能順便過去看看他嗎?我有事情,現在走不開。”

爸爸是鳥類救助中心的一名志願者,職責是幫助受傷的鳥類,比如被汽車碾傷的雪鷺和不小心吞下魚鉤的鷓鴣等,並對它們進行康復救助。他還是一位業余的鳥類愛好者和自然主義作家,家裏那堆從未發表的文稿可以作證。當然,如果不是出生在一個開了一百一十五家連鎖藥店的家族,這些都不可能成為他的正式工作,除非他娶到一個家境富裕的女子。

不過我的工作也不是正式的,只要我想離開,隨時可以出來。於是我答應他走一趟。

“謝謝你雅各布。你答應我,一定好好照顧波特曼爺爺,好嗎?”

“你說要把他送到養老院,這不過是把麻煩推給別人。”我說。

“我和你媽媽還沒有最終下決定呢,孩子。”

“你們鐵定已經打好主意了。”

“雅各布……”

“爸爸,我能照顧爺爺。真的。”

“也許現在你能照顧,但他的狀況會越來越糟。”

“無論如何我都能把他照顧好。”

掛掉爸爸的電話後,我又打了個電話,把我的朋友瑞奇喊了過來。十分鐘後,停車場傳來一陣沙啞的汽車喇叭聲,沒錯,是瑞奇駕駛的那輛古董級的“維多利亞皇冠”。

從休息室出來,我向雪莉宣布了一個壞消息:她所需要的模型還要再等一天才能做出來。

“家裏出事了。”我解釋說。

“好吧。”她無可奈何地應道。

從店裏出來,我鉆進悶熱的夜色。瑞奇叼著煙,正坐在那輛布滿劃痕的“維多利亞皇冠”發動機蓋上等我。他的靴子上沾滿泥巴,嘴裏吐著煙圈,落日的余暉照在他綠色的頭發上,讓我想起了紅脖子朋克詹姆士·迪恩。他看上去像個十足的小流氓,一個怪異的、只有南佛羅裏達州才能產出的劣等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