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梨樹(第3/4頁)

大法師沒伸手碰劍,只向它注目,然後注視亞刃。“那是你的劍,不是我的,”他說:“而且你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但家父說過,我可能得待在柔克學院,直到弄清楚這邪惡是什麽。說不定也學點法術,因為我一點技藝也不會。我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力量,但我的祖先曾有人是法師。假如我設法學一點,或許能幫助您——”

“你的祖先成為法師之前,都是君王。”大法師說。

他站起來走向亞刃,步伐無聲但矯健,然後拉了男孩的手,讓他起來。“我感謝你提議為我效勞,雖然我現在沒有接受,但等我和眾師傅商討完畢,說不定會接受。慷慨心靈的奉獻,任誰也不能輕率拒絕;莫瑞德子嗣之劍,同樣也不能輕率撇開!——好了,你去吧,剛才帶你進來的少年會照料你用餐、洗浴、安歇。去吧。”他輕推亞刃後背肩胛中央,流露一份不曾有人向亞刃表示過的親密,此舉倘若出自別人,這位年少王子必感嫌惡,但大法師的碰觸則有如給與獎賞,因為他已滿心傾慕。

亞刃是個活潑好動的少年,喜好各種遊戲競賽,須運用身體和腦筋的技巧,他都擅長,且表現優異。各項禮儀和指揮責任,他都得心應手,縱然那些責任一點兒也不輕松、一點兒也不簡單。但至今為止,他倒還不曾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任何人事物。對他來說,事事都容易,而他也都能輕松完成。所以,凡事都如遊戲,他也玩得起勁。只是此時此刻,他內心深處被喚醒了,卻不是被遊戲或夢境喚醒,而是被榮譽、危險、智慧喚醒,被一張有疤的臉、一個沉靜的聲音、一只握著巫杖的手所喚醒。大法師悠哉握持的那枝紫杉巫杖,靠近手握之處,黑木之上凸顯著銀色印記,是歷代君王的失落符文。這樣的巫杖蘊含力量,但大法師不以之自恃。

於是,亞刃告別童年的第一步,就在這一瞬間完成:既不瞻望、亦無返顧;沒有提防、且毫無保留。

他連禮貌的告辭都忘了,只顧快步走向門廊,神色樸拙、煥發、順服。格得大法師目送他離去。

格得在白楊樹下的噴泉邊靜立片刻後,仰面遙望一碧如洗的藍天。“和順的信使帶來惡劣的消息。”他聲音半大不小,有如對噴泉說話。但噴泉沒聽,照舊用銀色水舌發聲,側耳細聽的,反倒是格得。一會兒,他走向另一道門廊。剛才亞刃沒看到那道門廊,事實上,不管怎麽靠近觀看,很少有人能憑肉眼看出那門廊。格得喚道:“守門師傅。”

看不出多大年紀的小個子男人現身。這男人不年輕,所以只能說他年事已高;但“年事已高”對他也不適合,因為他面貌爽利,色如象牙,愉悅的笑容使兩頰現出長弧。“什麽事,格得?”他問。

現場只有他們兩人,所以互相直呼真名。全世界知道大法師真名的僅有七人,守門師傅是其一,其余六人分別是:柔克學院的名字師傅;銳亞白鎮的巫師“緘默者”歐吉安,很久以前,是他在弓忒島的山上賦與“格得”這個真名;弓忒島的雪白女士”,攜回臂環的恬娜;易飛墟島一位名叫費蕖的村鎮巫師;同樣在易飛墟島上一位名叫雅柔的女子,家具木匠之妻,二個女兒的母親,不通巫術,但對巫術以外的事務非常在行;最後則是地海另一邊,極西之地的兩條龍,奧姆安霸與凱拉辛。

“我們今晚要集會一下,”大法師說:“我會去通知形意師傅,也會派人去請坷瑞卡墨瑞坷,他就算沒親自來,也可以暫時擱下名字清單,與我們會合,讓徒弟休息一晚。你可以去通知別的師傅嗎?”

“行。”守門人微笑說時,已消失不見。大法師接著也消失不見。只剩噴泉在早春的陽光中自說自話,沉著凝定而永不停歇。

在柔克學院宏軒館的西邊某處——或南邊某處——總可以瞧見心成林。心成林在地圖上找不到,也沒有通路可達。只有知道通路何在的人,才可能去。但是,學院的一般見習生,或島民、農夫,都可以見到它就在不遠處。那是座林木高聳入天的樹林,即便在春天,翠綠的樹葉也都含帶一抹金色。而那些見習生、島民與農夫,都認為那片神秘樹林會不可思議地移動。其實那種看法是錯的,樹林根本不會移動,因為它的根柢就是“存在”的根柢。移動的,是根柢之外的一切。

格得由宏軒館步行橫越曠野。正午驕陽當頭,他脫掉白色鬥篷。一位正在一片棕土山腳耕作的農夫舉手向他敬禮,格得同樣舉手回禮。許多只小鳥飛上天空,吱吱喳喳:休耕地與路旁的星草花含苞待放。高空一只老鷹在天上畫了個大弧,格得仰頭觀望,再度舉手,那只老鷹風馳電掣般筆直撲向格得伸出的手腕,以黃爪緊扣。它不是雀鷹,而是柔克島的一種大型獵鷹,白色與褐色條紋相雜、善獵魚。它先用一只圓滾金亮的眼睛側看大法師,兩喙互碰一下,再以兩只圓滾金亮的眼睛同時直視大法師。“無畏,”這男人用“創生語”對老鷹說:“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