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瘋子(第5/6頁)

那枝矛擊中肩窩與頸骨之間,刺破一條大血管,所以血流不止。在雀鷹指示下,亞刃把一件亞麻上衣撕成布條,當作傷口的臨時繃帶。雀鷹說要那枝矛,亞刃把那枝矛放在他膝上,他伸出右手覆在鋒刀上。那鋒刀狹長如柳葉,是用青銅粗略打造的。雀鷹作狀要施法,但過了一下,他搖頭,說:“現在沒力氣施法,得緩一緩。傷口應該會沒事才對。亞刃,你能把船駛出海灣嗎?”

男孩默默走回槳邊,弓起背開始這項任務。他均勻柔軟的體格相當有力氣,不久就把“瞻遠”帶離半月形海灣,進入空蕩海洋。陲區漫長的正午平靜覆罩洋面,船帆下垂。在熱氣籠罩中,太陽毫不留情地透射光芒,綠色山巔在酷熱中仿佛搖晃跳動。雀鷹倒臥在船板上,頭部靠舵柄旁的船梁支持。他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雙唇和眼瞼半闔半開。亞刃不想看他的臉,只好死命盯著船尾。熱氣在水面上晃動,宛如整個天空滿滿織了蜘蛛網。他的手臂因疲憊而發抖,但他繼續劃。

“你劃到哪裏了?”雀鷹稍微坐起身來,啞著嗓音問。

亞刃轉頭,看見那個半月形海灣又一次把它的綠臂彎往船只四周伸繞過來,那條白色的海灘線又在前方,山脈也眾集在他們頭上。原來,他把船轉了一大圈回來而不自知。

“我劃不下去了,”亞刃說著,放下船槳,走去倒在船首處。他一直想著,當時薩普利就在他的後頭,在船上那根桅杆邊。他們相處了好幾天,如今死得那麽突然,毫無道理可言。沒一件事讓人想得通。

船只漂浮在水面上,船帆垂在帆柱上。由於潮水開始往灣內流,船只舷側便慢慢轉向入灣的海潮,一點一點往內推,推向遠處那條白色沙灘線。

“‘瞻遠’。”法師撫慰地呼喚船名,再用太古語講了幾個字詞,船只輕輕搖了一下,然後緩緩向外滑出,越過明燦的海水,離開了海灣。

但不到一個時辰,她又輕輕慢慢地不前進了,船帆也再度下垂。亞刃回望船內,看見他同伴和先前一樣躺著,但頭部稍微往後落下一點,眼睛也闔著。

這下子,亞刃感到一股沉重欲嘔的恐懼,這股恐懼在心中擴大,擴大到使他無法再有動作,仿佛身體被細繩纏繞,腦子也遲鈍起來。內心沒有冒出勇氣來,好讓他抵抗這恐懼,有的只是類似惱恨的模糊感受,那感受讓他開始怨怪這種歹運。

他不應該讓船只在這裏漂蕩,因為這裏靠近嶙峋海岸,而海岸陸地上有個會攻擊陌生人的族群。他心裏很清楚這利害關系,但這利害關系沒有多少意義。不這樣又能怎樣呢?難道要他把船劃回柔克島?他茫然了,在浩淼的陲區裏,完全無望地茫然了。船已出航數周,現在他無法把船只帶往任何一座友善的島嶼。只有依靠法師的指引才能辦到,可是雀鷹受傷,無能為力——他的受傷與薩普利的死同樣突然而無意義。看他的臉,已經和以前不一樣,變得松弛泛黃,可能垂然待斃。亞刃想到應該把雀鷹移到遮陽篷底下,讓他免受日曬,並拿水給他喝。失血的人需要喝水。但他們已經缺水好些天了,水桶幾乎是空的。沒喝水又有什麽關系?反正所有事都不行了,都沒有用了。好運已盡。

數時辰過去,太陽漸沉,薄暮熱氣籠罩亞刃,他坐著沒動。

一陣涼風掠過他的前額。他舉頭一望,是晚上了,太陽已沉落,西邊天際呈現暗淡紅色。微風由東邊吹來,“瞻遠”慢慢移動了,在歐貝侯島的外圍,繞著陡峭多林木的海岸。

亞刃在船上轉身去照料同伴。他先把雀鷹安置在遮陽篷底下一個臨時鋪就的床位,再拿水給他喝。亞刃手腳利落,且不讓目光去看到繃帶——那繃帶實在該換了,因為傷口一直流血沒停。虛弱不堪的雀鷹沒有說話,甚至在急切喝水時,兩眼也是閉的。大概喝完水更渴,便又睡了。亞刃靜躺著,等到微風在黑暗中又止息時,沒有法術風取代,船只便在平靜晃動的海面上再度閑蕩。這時,聳立在右手邊的山巒,黑漆漆的,背後襯著星鬥滿布的壯麗天空。亞刃久久凝望它們,覺得那輪廓似乎熟悉,好像以前見過,好像這輩子一直認得。

他躺下睡覺時,面孔朝南,可以看到那方向的黑色海面上空,高懸著明亮的戈巴登星。戈巴登星下方,是構成三角形的另外兩顆星,逗二顆星底下,另外升起一條直線,形成一個更大的三角形。再接下去,隨著夜深,另外兩顆星星跳脫黑色與銀色合成的水平面。它們也是黃色的,與戈巴登差不多,只是淡些,由右至左從上方那個根基三角形傾斜而出。如此看來,這八顆星就是九顆星當中的八顆了。據稱九顆星構成一個人形,或說構成赫語的“亞格南符”。就亞刃雙眼所見,世上沒有人長得像這個星星人形,若要說像,這個人就是被奇怪地扭曲了。不過,這形狀有個勾臂、又有橫的一劃,說是符文倒很明顯,差的只是它的腳:還欠最後一劃才算完整,而那顆星星還沒升出海面。